夜色如墨,沈府深处那座看似荒僻的院落里,却透出一点摇曳的烛光。
沈知白懒洋洋地歪在铺着白虎皮的紫檀木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羊脂玉佩。柳三千(飞墨)如同一道沉默的影子立在榻前,眉头紧锁。
“公子,”
飞墨的声音带着不解与忧虑,“梅林下的东西,是我们查了三年才摸到的线头,极可能是扳倒沈砚山和李炳坤的铁证!为何……要透露给那个来路不明的苏玉?若她是李茂才派来的钉子,或是沈砚山故布疑阵的棋子,我们岂非自毁长城?”
沈知白桃花眼微眯,指尖的玉佩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唇角却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映着跳动的烛火,显出几分莫测的深沉。
“钉子?棋子?”
他轻笑一声,嗓音带着夜色的慵懒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飞墨,你见过这样的钉子吗?”
他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杏林春开张三月,扬州城三户为富不仁的豪商接连倒台,死状蹊跷,仵作却只道‘急症’。她看似悬壶济世,暗地里却把沈砚山调理得生不如死,偏偏面上还要感恩戴德……李茂才若有这般手段,何须等到今日?”
他指尖一停,玉佩的光泽仿佛瞬间凝固:“至于棋子……”
沈知白眼中掠过一丝极冷的光,“若她真是沈砚山抛出来的饵,那正好。我们正好看看,这潭浑水底下,除了沈老狗和李炳坤这两条臭鱼,还有没有藏着更大的王八!”
他顿了顿,语气陡转森寒,“若她真是刀……那也无妨。只要刀锋所指,是仇寇咽喉,我沈知白,不介意做一回递刀的手!纵是引火烧身——”
他猛地攥紧玉佩,指节泛白,烛火在他骤然锐利的眸光中爆开一簇冰冷的星芒,“也要拉他们一起,永堕无间!”
青囊门的密令化作墨色溪流,悄然浸入品珍阁地底深处的情报脉络。
虞归晚立于窗前,指尖无意识拂过冰凉的紫檀窗棂,目光穿透庭院里初绽的晚桂,仿佛落在沈府那片诡谲的梅林深处。
“师父,沈知白...…究竟意欲何为?”她转身,清冷的声音在药香弥漫的静室中荡开一丝涟漪。
温九针正慢条斯理地擦拭一套羊脂玉棋具,棋子温润,触手生凉。
“那小子,心思比他脸上戴的面具还厚。”
老人将一枚黑玉棋子轻轻按在纵横十九道的榧木棋盘天元位上,“他递这把刀给你,无非两个可能。要么,借你之手,焚了他那豺狼父亲的巢穴;要么...…”
他指尖一弹,一颗白子“啪”地落在黑子旁侧,形成隐隐的包围之势,“…是想把你,也拖进那片吃人不吐骨头的梅林深处,与他沈家这潭浑水,彻底搅在一起。”
虞归晚走到棋枰对面坐下,捏起一枚白子。
棋盘如战场,黑子(沈砚山)看似盘踞中央,气焰嚣张,却被外围白子(虞归晚悄然布下的网)隐隐钳制。
“沈家后宅的梅林,”
她将白子轻轻点在棋盘东北星位,目光锐利如针,“恐怕埋着的,不只是几坛见不得光的金银,更是能勒死沈砚山的绳索。”
温九针捻须颔首,落下一枚黑子,堵住白子一条向外延展的“气”,宛如沈砚山背后那只无形的黑手在加固防线:
“红手帮是刀,官府是鞘。握刀的手藏得深,这鞘,也裹得严实。要斩断这只手,得让那握刀的,自己把爪子伸出来。”
两个时辰的光影在滴漏声中悄然滑过。
品珍阁底层密室的机括传来极轻微的一声“咔哒”,一份薄如蝉翼的密报被机关托送上来。
虞归晚展开,墨迹犹带地底微潮的寒意:
一、盐运使张德全,得京中盐务巡查副使赵孟谦密令,明日将以“整饬盐务”为名,行官盐掺私、重定盐引配额之事。
此乃赵孟谦为吏部考功司郎中李炳坤铺路敛财之策。张德全己收沈砚山白银五万两。
二、李炳坤,扬州通判,罪证确凿:
历年贪墨河工银、漕粮折色银,计西十七万两。
纵容族侄强占民田、逼死人命七条。
与沈砚山勾结铁证:
三年前红手帮灭燕家镖局一百三十七口,事后时任扬州通判的李茂才以“江湖仇杀,匪徒流窜”结案,收沈砚山黄金八千两、城外良田五百亩;更借沈砚山之手,侵吞柳家漕船三十艘,获利巨万。
二人往来密信三封,己拓印副本附后。
温九针接过密报,苍老的手指拂过“红手帮”、“燕家”字样,眼底掠过沉痛寒芒。
他冷笑一声,将密报掷于棋枰之上,震得几枚棋子微微跳动:“蛇鼠一窝!这李炳坤的脖子,己套进绳圈里了。至于那京里的赵孟谦、还有红手帮背后的主子…...”
他浑浊的目光陡然锐利如鹰隼,盯住棋盘上那枚盘踞中央、被数枚黑子拱卫着的天元黑子,“…...该引他们出洞了。”
虞归晚指尖拈起那枚代表“幕后黑手”的天元黑子,冰冷的玉石触感首透心底。
她取过一张素笺,蘸墨疾书:
品珍阁十日后戌时,拍卖前朝‘西海归一’藏宝图残卷(临摹本)。此图暗指海外孤岛‘蓬莱’巨量金脉。务必令消息传入沈砚山耳中,务必令其深信不疑!
她将密笺卷起,插入书案暗格一处不起眼的孔洞。
轻微的机括运转声响起,密笺沉入品珍阁深处的情报洪流。
“沈砚山贪财如命,红手帮那群亡命徒更视财如归途。”虞归晚声音平静无波,却似淬了寒冰,“藏宝图...…足以让他们背后的主子也坐不住。慕容家既在临国搅弄风云,爪子却伸到扬州来,无非为财源军资。这饵,他们必咬!”
“好一招‘投石问路’!”温九针抚掌,眼中精光闪动,“只是这‘石头’分量够重,要引出的蛇,怕也毒得很。如何让沈砚山这条地头蛇,心甘情愿去替他背后的主子叼这要命的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