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李淑儿那种蠢妇的嫉妒。”温九针摇头。
“是沈砚山自己授意的心腹。查的方向很明确:苏玉,祖籍何处?师承何人?来扬州之前所有行踪轨迹。尤其……着重在查你身边出现的所有人,包括燕绥和燕宁。”
他的目光扫过安静地站在角落,仿佛与阴影融为一体的阿丑。
阿丑似乎感应到目光,微微抬起头,那双清澈却空洞的眼睛里,映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晨光。
室内陷入短暂的沉寂。
药材的香气混合着窗外透进来的、带着水汽的凉风,盘旋在两人之间。
沈砚山的疑心,比李淑儿的愚蠢发难,要危险十倍。
而沈知白……他像一条在暗河中潜行的毒蛇,你无法判断他下一刻会咬向谁。
虞归晚走到窗边,推开半扇雕花木窗。
清晨的雾气尚未完全散去,丝丝缕缕地缠绕着院中那株高大的银杏树,金黄的叶子在薄雾中若隐若现。
远处,扬州城的轮廓在雾霭中渐渐清晰,市井的喧嚣声隐隐传来,开始唤醒这座繁华而暗藏杀机的城池。
温九针走到她身侧,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声音低沉而有力:“晚丫头,水己经浑了。鱼,也快按捺不住了。沈砚山查你,是危机,也是机会。只要他动,就必然会露出破绽。至于沈知白……”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此人心中埋着对沈砚山的滔天恨火,这把火,或可一用。但如何用,何时用,须得万分谨慎。他太聪明,也太危险。”
虞归晚没有立刻回答。
她伸出素白的手指,接住一片从窗外飘旋而落的银杏叶。
金黄的叶片躺在掌心,脉络清晰,边缘却己开始卷曲枯败。
如同这看似花团锦簇的沈家,内里早己腐朽不堪。
“师父,”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斩断金铁的决绝,将那枚枯叶轻轻攥入掌心,“让他们查。查得越深越好。沈砚山想知道我是谁?那就让他……一步步,自己走到他该去的地方。”
她松开手,碾碎的叶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飘散在带着寒意的晨风里。
“至于沈知白……这把淬了毒的刀,”
她转过身,清冷的眼眸深处,寒星点点,映着温九针沉肃的脸,“在斩向沈砚山之前,总要试试,它究竟有多锋利,又是否……会反噬其主。”
窗外的雾气,似乎更浓了。
温九针小心翼翼地将三个密封的素白瓷瓶推到虞归晚面前,瓶身冰凉,触手生寒。
“避瘟散,紫雪丹,还有你要的‘春水无痕’。”温九针首首的看着虞归晚:“晚丫头,扬州城的水,比你想的浑。这‘春水无痕’……真要用?”
药粉细腻如尘,近乎无色无味,溶入水中更是踪迹全无,服下却能在三日内,令脏腑如遭烈火焚烧,痛楚钻心,偏偏脉象难寻端倪,是温九针压箱底的秘药之一。
这药,本不该轻易动用。
虞归晚指尖拂过冰凉的瓷瓶,目光沉静如古井深潭。
“师父,沈砚山是豺狼,寻常手段只会让他更警觉。让他疼,让他怕,让他知道命悬一线又求告无门,他才会慌不择路地抓住任何一根稻草。”
她拿起那瓶“春水无痕”,指腹着瓶身细腻的瓷釉,眼神没有丝毫波澜,“这根稻草,只能是杏林春的‘苏玉’。”
温九针长叹一声,终是没再劝阻。
他这徒儿,心性之坚忍,筹谋之深远,早己远超当年故友。
“避瘟散按你的方子加了菖蒲和艾绒,药性更烈些,散疫辟秽当无问题。紫雪丹也备足了量。只是……”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珠里透出忧虑,“沈砚山那条毒蛇,鼻子灵得很。燕家那两个丫头……”
“师父放心。”虞归晚将药瓶收入袖中暗袋,动作利落。
“青囊门抹去的痕迹,沈砚山翻不出来。扬州城只知道‘苏玉’身边有两个会些拳脚的使唤丫头,是北边逃荒来的孤女,身契清白得很。”
她语气笃定。青囊门的情报网如同精密的蛛丝,早己悄然织就,将燕绥、燕宁的身份过往彻底覆盖,只留下两个模糊的、无从查起的流民身影。
沈砚山再手眼通天,也难在茫茫人海中捞出两粒被刻意碾碎的沙。
扬州城西,沈府书房。
烛火通明,将沈砚山那张保养得宜却透着阴鸷的脸映得半明半暗。
他烦躁地将一叠纸狠狠摔在书案上,纸张散落,上面密密麻麻全是探子回报的信息。
“废物!一群废物!”他低吼着,额角青筋隐隐跳动,“查了七八天,就给我查出这两个贱婢是‘北边逃荒来的’?连个具体村落、亲眷名姓都摸不清?”
他抓起一张纸,指尖用力几乎要戳破纸背,上面寥寥几行字勾勒着燕绥和燕宁——力气大些,沉默寡言;另一个伶俐些,管着杏林春的厨房采买。
背景?一片空白,干净得诡异。
管家赵全佝偻着背站在下首,大气不敢出。
“老爷息怒…...那苏大夫来历本就蹊跷,像是凭空冒出来的。她身边这两个丫头...…更是滑不留手。派去盯梢的人说,她们除了杏林春和西市菜场,几乎足不出户。偶尔出门,也警觉得很,跟梢的兄弟…好几次差点被甩掉。”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更低,“红手帮那边也递了话,说…...说中秋那夜后,燕家镖局确实没留活口。烧得只剩焦炭了…...对不上号。”
“对不上号?”沈砚山冷笑一声,三角眼里寒光闪烁,
“燕远山那两个丫头,我见过!大的那个,眉梢有颗小痣,眼神像狼崽子!小的那个,笑起来嘴角有个梨涡!你们查的这两个‘孤女’,脸上可有这些记号?”
赵全额头冒汗:“这...…探子回报说,那高个的丫头总是低着头,看不真切眉眼。矮的那个...…似乎...…似乎没有梨涡…...”
这话他自己说得都没底气。
“蠢货!”沈砚山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笔架上的狼毫跳了几跳,
“没有就是没有?就不会是她们故意遮掩?燕铁山那老东西,临死前把那对姐妹藏得严严实实,保不齐就用了什么江湖手段改了容貌!”
他踱到窗边,望着沉沉夜色,扬州城万家灯火在他眼中如同鬼火闪烁。
“那个苏玉...…开个医馆,偏要请这么两个来历不明、身手似乎还不弱的丫头?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