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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三千顶着一张属于“飞墨”的、平平无奇的脸，垂手侍立在廊下阴影里，身形像一截没有生命的枯木。
他脸上的人皮面具薄如蝉翼，边缘处用特制的药水处理过，与真实的皮肤纹理几无二致，连喉结的滚动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只有那双藏在低垂眼皮下的眼睛，偶尔掠过一丝鹰隼般的锐利精光，才泄露出这躯壳里并非那个唯唯诺诺的真飞墨。
陈嬷嬷扭着腰肢走过来，带着一股浓郁的脂粉香气。
她挑剔地上下打量着“飞墨”，语气带着主母身边红人的倨傲：“飞墨，夫人叫你过去问话。”
“飞墨”木讷地躬身：“是，嬷嬷。”
声音平板，毫无起伏，正是沈砚山所熟悉的那个沉默寡言、只知听命行事的飞墨。
陈嬷嬷满意地点点头，转身带路。
柳三千落后半步跟着，每一步都踏在青石板的缝隙处，落地无声。
他低垂的眼睑下，目光却像无形的探针，将陈嬷嬷背影的每一个细节都刻入脑中。
她鬓边新插的赤金镶翠步摇有些歪斜，袖口沾了一小点未洗净的胭脂，走路时腰臀扭动的幅度比昨日大了几分……
这些细微的异常，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心中激荡开层层警惕的涟漪。
夫人李淑儿突然召见沈砚山安插的暗棋？这绝非寻常的“关心起居”。
凝香居内，熏香浓得呛人。
李淑儿己重新梳妆，端坐在主位上，努力维持着当家主母的体面，只是眼角的红痕和微微急促的呼吸泄露了她的心绪不宁。
“飞墨，”李淑儿清了清嗓子，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大少爷近日……身子可好？都做些什么消遣？”
她端起茶盏，指尖却有些发白。
“回夫人，”柳三千模仿着飞墨粗嘎的嗓音，头垂得更低，“少爷身子尚可。近日……多去‘醉春楼’听曲。”
“醉春楼？”
李淑儿蹙眉，语气带上几分刻意的担忧，“那种地方……乌烟瘴气的。大少爷是咱们沈家的嫡长子，总这般流连烟花之地，成何体统？传出去于老爷面上也无光。你可有劝诫？”
“小人……劝过。少爷不听。”柳三千的回答简短而“老实”。
李淑儿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或者说，她本就不关心沈知白如何荒唐。
她话锋陡然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听说……大少爷这几日，去过杏林春？可有此事？”
柳三千心头警铃骤响。
来了！目标果然转向了苏玉！
他面上依旧木然，声音毫无波澜：“是。少爷去杏林春求医看病。”
“哦？”李淑儿身体微微前倾，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椅子扶手，发出笃笃的轻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看病？大少爷哪里不舒服？比如，那位苏大夫……对大少爷说了什么？或者，大少爷对她……格外关注？”
她刻意放缓了语速，目光如同淬了毒的针，紧紧钉在“飞墨”低垂的头顶。
柳三千沉默了两息，似乎在努力回忆。
这短暂的停顿恰到好处，既显得真实，又给了李淑儿某种暗示。
他再开口时，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犹豫：“苏大夫……似乎对少爷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少爷当时脸色很不好看。后来……少爷让小人去查了查杏林春。”
“查杏林春？”李淑儿和陈嬷嬷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声音陡然拔高，“查到了什么？”
“杏林春……药材进货的账目很干净。”柳三千的语速依旧平板，“不过……药材品质极好，有些珍品，不像是寻常北地药商能轻易拿到的货。另外……”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苏大夫身边，除了那两个丫鬟，有一个似乎有些武功底子，看着……不像普通人。”
“不像普通人？”李淑儿追问，眼中闪着兴奋的光。
“嗯。”柳三千含糊地应了一声，“脚步很轻，眼神……很沉。”
他点到即止，留下足够的想象空间。
李淑儿需要的是疑点，是能让她父亲李茂才介入调查的“由头”，他只需提供这些碎片。
果然，李淑儿脸上露出一丝混合着得意和怨毒的笑容。
她挥了挥手，带着一种施舍的语气：“好了，本夫人知道了。你且下去吧。大少爷那边，还需你多用点心。”
“是，夫人。”柳三千躬身退下，姿态谦卑顺从。
首到转身踏出凝香居的门槛，背对着那两道依旧紧盯着他的目光，他低垂的脸上，嘴角才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弧度。
那双木讷的眼睛深处，寒光凛冽，如同藏在鞘中饮饱了血的利刃。
天刚蒙蒙亮，一层薄薄的、带着寒意的白雾笼罩着扬州城的青砖黛瓦。
杏林春的后角门被轻轻叩响。
燕宁揉着眼睛去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老者和他身后那个半张脸覆着青红胎记的沉默少年时，睡意瞬间飞了：“温爷爷？阿丑？这么早？”
温九针一身半旧的靛蓝色粗布首裰，腰间挂着个磨得发亮的黄铜旱烟杆，脸上带着市井老管事惯有的、略显油滑的笑容，活脱脱一个替东家跑腿的精明老伙计。
他身后跟着的阿丑，依旧穿着灰扑扑的短打，背着个半人高的沉重药筐，半张脸隐藏在阴影里，只露出一双清澈却空洞的眼睛。
“哎哟，宁丫头早啊！”温九针声音洪亮，带着几分市井的爽利。
“这不，品珍阁新到了一批上好的辽东老山参和川藏雪莲，都是苏大夫上月特意嘱咐留意的稀罕货！库房那边一整理好，东家就催着我赶紧给苏大夫送来！说是苏大夫妙手仁心，用的都是顶顶好的药材，可不能耽误了治病救人！”
他一边说着，一边侧身让阿丑把沉重的药筐卸在门内，动作麻利。
燕宁连忙帮着卸筐，嘴里甜甜地应着：“温爷爷辛苦啦，快里面请！姑娘刚起身呢。”
她引着两人穿过静悄悄的庭院，走向虞归晚处理药材和看诊的东厢房。
阿丑沉默地跟在最后，脚步落在的青石板上，轻得如同狸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