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童谣
‘凶手杀死了被害人,却发现他想要摆脱的是自己。’——桑顿·怀尔德
这是一个昏暗的满是玩具的房间,一个孩子躲在衣橱里,怀里抱着一个可爱的玩具熊,衣橱的门没有完全关上,缝隙里透出一点的微光,那竖条形的光芒照在孩子的脸上,恰好照亮了一只满是惊恐的眼睛,和玩具熊漆黑的,用扣子做的眼睛。
那个孩子不仅用力的抱着那只玩具熊,还将自己的身子紧紧的贴着衣橱,企图在那冰冷的木头里汲取一些温暖。
“Ring a round the roses,Pocket full of posies......”
有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在哼着一首歌,躲在衣橱的里孩子听不懂,但那个声音响起来的时候,他开始浑身颤抖,似乎特别的恐惧。
缝隙里,那明亮的灯光下一个健硕高挑的影子在墙上浮动,那个影子的主人一边哼着歌一边慢慢悠悠的走,悠闲的就像是一只知道老鼠不会跑的猫。歌声越来越近,躲在衣橱里的孩子越来越紧张,他抖的厉害,手指无意识的抠着那只熊的眼睛。
忽然那歌声停了,房间里一片寂静,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歌声,影子停在墙上,一动不动。
就这样过了许久,久到孩子似乎忘记了恐惧,他伸出一只手,那只手坑坑洼洼,上面布满了伤痕,看起来像是烫伤,有些地方己经糜烂化脓,就这么一只手,悄悄的扣在衣橱的缝隙处。
这时,一双眼睛带来了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把唯一的光遮住,孩子猛地往后一缩,手指一用力,那只玩具熊的左眼掉到衣橱里,‘叮当’一声,像是开了某一个开关,孩子发出了一声刺耳而惨烈的叫声......
陆风猛然从梦里惊醒,他浑身冷汗,坐在卧室的床上,床边的时钟显示他才睡了不到半个小时,却做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噩梦,他喘着粗气,正准备重新睡下,耳边忽然又传来了那个声音,低沉沙哑,正唱着梦里的那首童谣“ring a round a roses......”
那个声音是从他的窗口传来,他猛地转头看向那里,卧室里的空调在黑暗中吐着白烟,紧闭的窗帘后面是紧扣的窗户,心脏跳得很快,被子掀了两下才彻底掀开,他的脚踩在地上,缓慢而无声,他悄悄的掀开窗帘的一角,透过那一点小小的缝隙往下看......
“滴滴滴......”
闹钟的铃声把他大脑里的一切,搅合成一团浑水,睁开眼的时候,头昏脑涨,就像一夜宿醉之后留下的后遗症,自从收到那封信之后,陆风就开始不断的做着这样的梦,每天重复上演着同一个场景,就好像一个视频卡住了,只能重复的播放前面的片段。
那封信是在昨天早上送到他手上的。
那天他骑着自己那刚入手的山地自行车……
“哟,陆风上班去啊?”巷子口拎着菜的老大爷悠闲地踱着步子,远远地瞧见陆风骑着那宝贝自行车,一只手啃包子一只手扶着把手,晃晃悠悠的,十分中气的喊了一嗓子。
“顾大爷,遛弯回来啊?”陆风把包子塞嘴里,两只手把车头扶稳了,生怕一不小心给老人撞了。
“辛苦啊,这大暑假的,太阳烈的很。”顾大爷说。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工作嘛。”陆风呲着大牙笑,“顾大爷,你吃那油条也不怕你老伴说。”
那大爷手里拎着的油条藏在那一堆花花绿绿的菜里,只露出了一小小的一角,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
“嚯,瞎胡说,这是我买给我家狗崽吃的。”顾大爷忙慌忙张的用手指把那油条往菜里头推,“赶紧骑着你的小破车滚蛋。”
“这是新买的,什么小破车!”陆风嚷了一声,脚底生风的往前骑。
“诶,我家顾航什么时候能放假回来睡一宿?刚考上,才实习阶段不至于那么忙吧?”顾大爷朝陆风的背影喊。
“顾航又没回家?等我去大队打他屁股!”
夏天的阳光晃的这个世界一切如新,早晨还好,阳光没什么温度,到了十点左右,就开始燥热起来,于是章城的早晨是人最多的时候,尽管此时周六,也正值暑假,早餐的蒸笼冒着烟气,拌粉店里人满为患,不用上班的人拎着早餐和一天所需的菜,就晃晃悠悠的走回家。
市公安局门口热闹无比,前日水塘里捞出的尸体,今天把家属叫过来认尸,陆风刚停好车,就听到一个妇人嚎着嗓子哭。
“我那可怜的娃啊!”震天响。
然后又喊了一声:“你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啊!”
“陆哥。”昨天值夜班的顾航懒趴趴的朝他打了声招呼,那一声哈欠刚打出来,嘴里就被塞了一个软乎乎的包子。
“你爸叫你回家睡。”陆风顺手捞了他桌上的一罐没开的咖啡,“不然老头子要叫他狗崽见我就咬。”
“我这几天值班。”顾航抗议道,“每次见我回去,都劝我说别做这行,俩老人烦的要命,话说陆队,我的宿舍什么时候批下来。”
“宿舍什么宿舍,你又不是外地的,别占那少的可怜的名额,回家睡去,都关心着你。”陆风一口气把咖啡灌进肚里,顺手把罐子丢进垃圾桶。
“关心关心的,烦死了。”顾航嘟囔了一句,又趴了回去,刚趴下就瞥到桌子上放的一封信,那封信没有寄信人,也没有寄信地址,只有一个市公安局刑侦大队队长陆风收,字是用钢笔写的,很漂亮,上面还贴着一片玫瑰花瓣。
顾航从桌子上抓了一封信,趴在窗口朝己经踩上台阶的陆风喊,“对了,陆哥,有你的信!”
陆风脚步一顿,带着点疑惑的往回走,“我的信?不会又是什么投诉检举吧?谁放的?”
“那就不知道了,昨晚我一上厕所回来就瞧见它在桌子上,上面还有一片玫瑰花瓣,我闻了还挺香,我怀疑还喷了香水,是不是哪个看你英俊,给你写的情书?”
陆风一个信封就拍在那人脑袋上,“还你怀疑,禁止类推知不知道?交了班赶紧滚回去睡觉。”
“哦。”顾航蔫头耷脑的应了一声,不情不愿的。
接待室里那妇人还在哭天抢地,旁边跟着的汉子,老实巴交的坐在另一个椅子上,手里握着装满水的纸杯,双眼通红,一脸的无措。整个接待室除了那个妇人的哭声,就剩下女警轻声细语的安慰。
“都没吃吧?”踩着点上班的陆队脚步一转,转进了刑侦部,把手里的早餐往桌子上一放,“来吃早餐,老陈家的包子,徐姨的豆浆。”
“吴芷,去,给死者家属也拿一份去,来得早估计也没吃。”陆风拿起一份拍在剪了个利落短发,穿着制服,脚底踩着一厘米高跟的人身上,这人原名叫吴芷,按照陆风的话来说,她爸妈真会取名字,这小姑娘成天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心里是一点事都不装。
“喳。遵命陆皇帝。”吴芷拿着那份早餐,脚底生风的过去,又踩着风回来。
“陆队,你手里拿着啥?”关北凑了过来,一嘴油呼呼的,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陆风一番,“情书?”
“投诉信。”陆风眼皮一掀,凉凉的扫过每一个人,垂着眼唉声叹气起来。
“啊?”关北愣在原地,连带着其他人也一起愣在原地,连抢包子的手都停了,一片诡异的沉默里,酝酿着一股不可思议。
“关副队,你爸爸我万一要写检讨,你记得伸以援手,展现同志情。”陆风说。
“真的假的?”关北说着就拿他油呼呼的手想往陆风身上抓,想把那封信抢到手里,“那我岂不是可以原地上位,登基为皇。”
“我看你是想弑父。”陆风把信封拆开,一张充满了血腥的照片就这样猝不及防的落在众人眼里,顺带着把早上愉悦的气氛冲刷的干干净净,连带陆风嘴角的笑都摁了下去。
一早上的心情,就这样烟消云散,化为愁云,信封里有一张照片和一张条纹格子的纸,纸上是一段歌词,吴芷上网搜了一下,原歌曲是讲十西世纪欧洲的黑死病,是一首童谣。
而那张照片上是一个头戴一顶高脚帽,脸上戴着鸟嘴面具,身上穿着黑色修身燕尾服,身材高挑的男人,他正弯着腰,用手里的木拐杖去挑蜷缩在衣橱里孩子的衣服,他的手上带着同样黑色的手套。
那看起来是个年龄不算大的孩子,抱着一个缺了一只眼睛的棕熊躺在铺满了玫瑰花瓣的衣橱里,红色的不也知道是什么液体,混着玫瑰花瓣塞满了整个衣橱,孩子穿着一件普通的短袖,一条背带短裤,高筒袜和一双黑色的小皮鞋,露出来的手脚上满是烫伤的痕迹,斑驳的吓人,若是仔细看,在衣橱和头顶的一小块阴影处,有一个玫瑰花做的花环。
曝光过渡的照片,把孩子的脸和表情记录的清清楚楚,那孩子的眼里满是惊恐,睁大的,布满血丝......
像艺术品一样定格在照片里,呈现在所有人的眼前。
饶是他们这群看多了生死的人也不由得皱起了眉。
拍摄的人没有把房间全部拍全,只拍了衣橱和男人身后的一小块地方,那里堆满了玩具,各式各样,就那样随意的挤在那个角落里。
照片的背面有一个浅浅的唇纹,此外再没有其他的信息。
“这会不会是什么恶作剧之类的?现在的人不是很喜欢玩什么角色扮演之类的吗?”吴芷把鼻子凑到照片近处,嗅了嗅,除了信封上的玫瑰花味,其他的什么也没闻出来。
“确实有这个可能,现在那些人的化妆技术几乎都可以以假乱真了。”陆风赞同的点点头,但眉头依旧紧锁。
“那万一这是真的凶杀现场呢?”关北从抽屉里拿出一双没有开封的塑胶手套,以及透明的证物袋,“还是送去检验一下看看。”
“最近章城华侨城那边不是有漫展吗?一个个化的战损妆可逼真了。”吴芷拖了把椅子过来,一屁股坐下,双脚交叠往桌子上一放,“万一只是某个人的恶作剧。”
关北一个眼神瞥过去,吴芷悻悻然的把脚放下,“严谨点好,小心使得万年船。”
照片和条纹格子纸被送去技术科检验,在等待结果的过程中,关北低着头摆弄着他那个破手机,没多久一首语调缓慢又诡异的童谣,响在阳光普照的刑侦办公室,众人把目光从投影上移开,盯着坐在椅子上的关北看。
“这什么?”陆风问道。
“就那封信里的童谣,我找了一下。”关北晃了晃自己的手机,他继续说道:“照片里的摆设与这首歌的歌词对到了。”
“玫瑰花编织而成的花环,将花束装满口袋,”关北稍稍停顿了片刻,接着说道:“然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人竟然将玫瑰花围绕着孩子洒成了一个圆圈。如此行径,是否意味着他企图佯装孩子的口袋里原本就装满了这些娇艳欲滴的玫瑰花呢?毕竟,这首童谣还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翻译版本——转圈圈,玫瑰圈。”
关北轻轻摇了摇头,继续补充道:“不过,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另一种可能性,或许此人只是出于对艺术的追求。”
话音刚落,人群中便传来了一声疑惑的询问:“艺术?”
这时,一首背对着众人、目不转睛凝视着那张被放大数倍照片的陆风缓缓转过身来,替关北做出了解答:“没错,假设这真的是一场凶杀案的现场,那么某些穷凶极恶的凶手往往会将杀人视为一种独特的艺术表现形式。他们常常会选择寄送照片至警局,其动机无非以下几种:一是公然向警方发起挑衅;二是妄图通过这种方式炫耀自己的作案手法与成果;三则是内心深处渴望得到帮助,期望我们能够迅速将其捉拿归案。”
说到这里,陆风再次将视线移回到眼前的照片之上,冷静分析道:“但是,就这张照片而言,其背后的意图显然仅仅只是单纯的炫耀而己。试想一下,如果这样一张近景拍摄的照片并非出自本人之手,那么案发现场必然存在着第三个旁观者。亦或是,凶手事先准备好了支架,将相机稳稳当当地立在一旁,然后精心策划了这场看似完美的自拍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