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荔回宫歇下,梦中辗转反侧几度惊醒,到了第二日午间还是恹恹的。
悦儿忧心地守着魂不守舍的女官,倒了杯温热的解酒汤,劝道:“女官喝一口吧。”
贺荔强咽了下去。
外头的小太监们敲门道:”姑姑,马车己备好了,您请上车。“
昨夜圣上给她放了假,允许她回射阳侯府歇上几天,一大早她院子里的人就忙活起来了。
贺荔理了理衣袖,推门出去。悦儿赶忙拿起收好的小包裹跟上。
自从宫门往外三里,外头行人如织,叫卖不绝,热闹极了。
悦儿惊喜连连,眼睛都不知该放那儿好了。
大兴一朝,宫女若没有外头的差事,只能在新年时于宫门口见家人一面,首到出宫那一日方能归家,瞧一瞧外头的人间烟火。
悦儿掀着帘子,兴奋道:“女官,门口好多侯府的人。”
贺荔望去,果然门口黑压压一片,领头的楚嵇扶着亲娘往她的方向看,身后一堆人对着马车指指点点,满脸艳羡。
不过,这些人里却没有看到大房的身影。
贺荔跳下马车,伸手扶住老夫人,微笑道:“老夫人。”
老夫人满脸春风,认真打量了贺荔几眼,瞧她虽低调,但身上穿戴的衣裳布料不凡,花样出自宫廷绣娘的巧手,脸上的笑意更深。
她亲切地拍了拍贺荔的手。
楚嵇道:“侄女辛苦了。”
贺荔轻轻欠了身。
“侄女见过二叔,二叔容光焕发,比别前更有将军气度。”
这句恭维就无疑说到了贺老夫人心里。
自贺荔入宫以来,太后和皇上几番提携她的儿子。
虽然人目前还不过正五品,但于二房而言,只要在上头心里挂了名,楚稷自个儿又是个踏实肯干的将门子弟,日后的前途自然差不了。
老夫人眼圈微红,眼前又浮现了昔日兵甲未卸的丈夫抱儿子在膝上逗弄的画面。
“你叔叔这愣头愣脑的莽牛脾气能有今天,老侯爷天上有灵也能安息了,”老夫人的眼里俱是感激,“我们娘俩能有今日,都要多谢你。”
贺荔晃了晃老夫人拉着她的手,撒娇道:“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再说吧。”
老夫人自然答应。
进了花厅,便有年轻的华服男子急匆匆往门口走来。
正是大房世子楚平。
贺荔原以为他要出门,正打算避开,楚平却眼睛一亮,急切地迈大了步子,气喘吁吁地停到贺荔身前。
楚平彬彬有礼,虽急切,却也没忘了侯府世子应有的仪态。
“许久未见表妹,表妹在宫里一向可好?”
贺荔客气道:“一向都好,劳表哥关心。”
楚平正对着贺荔身后的二房,面上不自觉地流露出几分犹豫尴尬,他匆匆地给祖母二叔行了礼,便对贺荔温声道:
“母亲听闻表妹要来,很是欣喜,只可惜她如今卧病在床,起身都难,没法给表妹接风。
她特意叫我来传个话,表妹在侯府只管当作在家,有什么需要的,过来找我就是。”
贺荔感谢了雷氏一番,楚平瞧二房不大待见他,也乖觉,带完话就走了。
楚嵇对侄子的背影“哼”了一声,好赖没骂什么,领贺荔进了自家院子。
楚嵇的妻子李氏面色红润,领着孩子站在院门口等着他们。身后的两个仆妇各抱着个粉雕玉砌的小娃娃。
李氏一看见中间纤细的身影,眼睛顿时晶亮。
“荔娘回来了。”
贺荔笑着回道:“二婶娘!”
李氏虽和她接触不多,但一首心记着生孩子时救命的恩情,不像她的丈夫和婆婆,对人好是好,暗自却有所求,字句背后仍是希望她会在圣上面前提携二房一二。
李氏是真的毫无所求,纯粹只希望她好。
李氏热切道:“快进来,里头饭菜都上好了,婶娘亲手炖了老鸭汤,对女人家最是滋补。”
“不急。”
贺荔摸了摸仆妇怀里小孩子的脸蛋。那孩子迷茫地看着她,眨了眨扑簌簌的睫毛。
一旁的李氏抿嘴笑道:“这个是哥哥,小名癸儿,旁边的是妹妹,叫葡儿,荔娘还没见识过这两个小魔王的脾气,素来是招惹不得,他们一哭,府里大家都不必再做事儿了。”
李氏抱过葡儿,伸指一起逗弄癸儿肥嘟嘟的脸蛋。
“今儿真是乖巧,看来你们兄妹俩爱美人,在荔姐姐面前就懂事了。”
贺荔从悦儿包裹里取出两块精致的长命锁,亲手给兄妹二人戴上。
“年前我请贡造局打了两块,戴在癸儿和葡儿身上正合适。”
李氏便不好推辞。
一道用完了饭,李氏让人把孩子们抱走,堂内除了贺荔,只留下夫妻二人和老太太。
贺老夫人这两年里老了许多,但儿子出息,除了她眼角的皱纹,脸上的笑容却也多了。
她先问了贺荔念妩娥的事儿,外头虽也猜测出章皇后掺了一手,但听完贺荔亲眼见过真相,一家三口都瞪大了眼睛。
贺老夫人恨恨道:“皇后竟如此狠毒,那念家的姑娘险些被她治死。”
又叮嘱起在军中的儿子定要避开插手到军中的章家。
李氏虽担心丈夫,眼下却更关心贺荔的境遇。
“皇后如此手腕,荔娘在宫里更要小心,千万不要覆念家女的后尘。”
贺荔心头一暖。
“二婶娘放心,我在宫里素来低调,今儿回来也不想惊动外人,绝不是要惹皇后不痛快的轻狂人。”
“但若凤位真要动手,我总不会坐以待毙就是了,该争,我必然会争。”
李氏欣慰:“那就好。”
李氏自己的女儿都小,平日里又只在自己院子里,她冷眼瞧着大房的两位被教导要替家里争光的女儿,比一般人,甚至她那精明的大嫂看得更清楚。
嫡女楚牡丹虽美貌,却志大才疏,雷氏也因此想要将懂事的楚兰芷嫁到顺天的军官家中,一来要女婿扶持楚平,二来留她在京中,帮着照应楚牡丹。
可雷氏却看走了眼。
不仅没看出外表清秀,品性恭顺的楚兰芷心里的算计,也没看出梅姨娘内在的疯狂。
李氏看着楚牡丹长大,不信她会亲手杀人。
她相信是梅姨娘以死亡为代价,赢了正妻雷氏,成全了楚兰芷。
她对此是有些唏嘘,但也就止步于此了。
楚家大房的两个女儿,她一个也不喜欢,一个也不看好。
她认为能做成事,又不会卸磨杀驴的可交之人,只有贺荔。
贺荔想起了楚平口中卧病的雷夫人,便问起了李氏。
李氏晃了晃神:“大嫂自楚兰芷回门后就病了,大哥请了不少郎中,宫里来了两位御医,都没用。”
“我看着,还是心病。”
贺荔想起一张高傲娇媚的小脸,问道:“楚牡丹如今在哪?”
李氏摇了摇头。
除了卧病的雷氏和日日照常宠幸妾室的楚潮生,没人知道。
他能为梅姨娘罚女儿,给她一场体面的丧事,却不会少去后院一步。
男人的爱,对女儿,对宠妾,都只有酒杯高的一点儿。
即使是对彼此扶持的正妻雷氏,谁又能说她是真在楚兰芷回门后才生了病,还是楚潮生只许她撑完场面,没有了用处之后,才可以生病呢?
没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