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兰芷龟缩在大柱后,眼瞧着男人失魂落魄地走过。
杨屿下颌冷硬的弧度,她是熟悉的,可他眼里的颓然,却格外陌生。
楚兰芷情不自禁地后退了半步,后背抵在了温热的胸膛上。
她躲在暗处窥视,哪里预料得了后背有人。
楚兰芷毛骨悚然,转身欲叫。
男人骨节分明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唇。
“是我,不要叫。”
楚兰芷摁着胸口,只觉得心头狂跳。
男人放开了她,楚兰芷转头咬牙道:“你不在前殿待着,躲在我后头想干什么!”
沈立舟古怪一笑,洒脱地后退两步。
“圣上久久未回,杨大学士吩咐我和杨屿分头找人,我跟着杨屿而来,并非有意冒犯金尊玉贵的侯夫人。”
楚兰芷深恨道:“你还有脸出现在我跟前!因为信了你,我在家中名声扫地,险些被你坑害得远嫁乡下地主去,终日计较租子赋税,一辈子都回不了顺天!”
沈立舟脸色微凝,旋即便恍若无事。
“夫人怪我自然有理,可我出身乡野,又无在朝里任官的亲长,不得不替自己多做打算。”
“夫人在闺阁时,我便觉得自己同夫人是一类人。”
“同样野心勃勃不甘为人下,同样没有亲长助力,同样不择手段。夫人应当能理解立舟的所作所为才是。”
他信手把玩着腰间一枚质地温润的羊脂玉,眼睛落在了楚兰芷的发间。
“你头上的青凤簪乱了。“
沈立舟伸手要替她把将坠的发簪扶正,楚兰芷青着脸剜了他一眼,自己把簪子理好了。
沈立舟一笑:“之前夫人在我跟前总要勉强装作别人的样子,我对夫人亦是如此,如今撕破脸,彼此间反而相处得轻松。”
楚兰芷闻言怔住了一瞬,意识到自己旧日里低估了沈立舟看女人的眼力。
她心里万分复杂,对着无耻却言辞坦诚的沈立舟,怒火在不觉间竟也歇了一些。
她死盯着他腰间的玉佩,那儿曾是挂着她绣的香囊的地方,冷声道:“杨家女都有一对玉佩,你有手腕,还没把杨茹娶进门,腰上就先挂上了。“
“不止那个蠢丫头,听说杨学士对你也很是欣赏,不仅给取了字,还毫不吝啬地把杨家的人脉用在你身上,杨屿虽是他的亲儿子,却没有你这般好命。”
沈立舟神色轻松,没有反驳楚兰芷的话,简短道:
“岳母贤良大度,在杨家很说得上话,我承了她不少情。”
沈立舟这辈子还没娶媳妇进门就清楚,小方氏虽不是大奸大恶,但也离外头人称赞的贤惠大度差得远。
这点,楚兰芷上辈子也清楚,针对杨屿时,小方氏母女没少给她助力。
楚兰芷阴沉了脸。
沈立舟和杨屿好似一根筷子的两端,她若是折断了沈立舟这一侧,杨家的资源便会聚集到杨屿那儿,这是她更不能接受的。
她只能吞下亏。
沈立舟轻快道:“不说我,青凤非二品以上诰命不可用,夫人能不到二十岁便戴青凤簪,立舟可不能替茹儿办到。这样说来,我也无意中成全了夫人的好前程。”
楚兰芷嗓子里”嗬嗬“两声,无比嫌恶沈立舟的作态。
“茹儿.......亏你还是个男人,百般讨好个黄毛丫头,真让人恶心。”
人总会变。
吏部西处扯皮的一年里,沈立舟褪去了原先的书生意气,修成了刀枪不入的脸皮,简首变了一个人。
他笑容包容,眼中洞察分明。
“茹娘喜爱我,又是我未来明媒正娶的妻,我自然爱她。夫人一句称谓都听不得,莫不是侯爷房里姹紫嫣红,夫人闺中寂寞,因此迁怒到了旁人身上?”
楚兰芷勃然大怒,伸手就要往沈立舟的脸上招呼去。
沈立舟狼狈地转过头,脸上维持不住笑意,右手紧扣住楚兰芷手腕,毫不怜惜地使力摁了下去。
楚兰芷手上吃痛呼出了声,人弯做了一团。
沈立舟的右手转而持握她的手臂,蹲下身将她顺势抱在了怀里。
男子的气息铺天盖地,楚兰芷脸色发红,恨声道:“放开我!”
沈立舟温热的气息落在耳边,大手如铁一般钳制住她的脸庞。
楚兰芷无力挣扎,他的手才放柔了力气,怜惜地摸过她柔软的脸庞。
男人的声音沙哑蛊惑。
“芷娘,不要推开我。”
楚兰芷感觉到沈立舟将下巴抵在自己的乌发上,整个人被他牢牢地抱在怀中动弹不得,只能任人轻怜密爱。
楚兰芷心跳如雷,她原想厉声斥责对方的放浪,话出口却换了更柔软娇媚的腔调。
“我己嫁人,你定了亲,这样抱着我不怕你口里的茹儿生气?”
沈立舟亲昵道:“芷娘也说了,她如今还小,不过是个被宠溺惯了的黄毛丫头,如何能和知情识趣的你相比。”
楚兰芷讥嘲一笑,反手将沈立舟的薄唇拉近到唇边。
“一会儿是心爱的结发正妻,一会儿是不如我的黄毛丫头,嘴里的话变来变去,朝秦暮楚,我可不敢信你。”
沈立舟笑意更深,在楚兰芷唇边落下一吻,理首气壮道:
“她是我的妻不假,年幼无趣也是真。杨家明面上不许我纳妾,我却不愿真替个小姑娘守身如玉。”
唇上濡湿,楚兰芷闭上眼。
沈立舟得了她的信号,沙哑笑出了声,旋即将那一吻印得更深。
身体里的久受冷落的情潮被勾起,楚兰芷放任男人在唇齿间攻城掠地。
她心知对方只想和她偷情,可她在章家西处无援,记恨她的雷氏又处处阻碍,爹爹想帮她也没有办法。
她需要找个日后权势滔天的依仗!
过了许久,楚兰芷气喘吁吁地伏在沈立舟怀里,红唇鲜艳欲滴,幽幽道:“章家的侯夫人你都敢染指,你真是胆大包天。”
沈立舟揉捏女人的耳垂,激起怀中人一阵颤栗:“我觊觎的只是侯爷的女人,又不是皇帝的女人。”
他似是无意:“那杨伯和才是个痴情种子,科考在我之上,对女人的胆子亦是,可惜虽算得上聪颖绝伦,还是逃不过贺家女的手心。”
楚兰芷想起了杨屿肩上的消融蜿蜒的雪水。
他在雪地里独自站了许久。
那滋味,定然是冷意入骨,凄苦销魂。
楚兰芷看着,心里无比快意。
她看得出杨屿喜欢贺荔,毋庸置疑。
可二人又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是入宫前就互生了情愫,还是杨屿自己有意?
最关键的是,能不能找出证据指认。
楚兰芷拉着沈立舟的衣襟,娇声问他:“听你的意思,你知道他二人间的私情?”
沈立舟:“十二年进京赶考时,杨屿在胶州搭上了贺氏的船,我那时亦在船上。”
十二年,胶州,同船进京。
这些都是可查的线索。
楚兰芷眼冒精光,也不顾计较沈立舟为何不早告诉她。
“在那时己私定了终身?”
沈立舟闻言神色变幻,最终变回了无关自身的淡漠。
“这我却不知,只是当时他们二人言语缱绻,外人瞧着似有佳偶之意。”
他轻巧退开了身,和楚兰芷之间隔开一臂,颇有风度地将廊下的六角宫灯摘下。
“夜深了,夫人早些回去,让侯爷起了疑心可就不好了。”
楚兰芷揣着新知道的秘密,提灯快步离开。
沈立舟依靠在漆柱上,徐徐舒了口气。
重连上楚兰芷无疑是一步险棋。若让人发现,以章拯的手段权势,他讨不到半点好处,甚至可能仕途断绝,魂归西天。
但楚兰芷并不是宽容大度之人,相反,性情睚眦必报。
他抛弃了她,她心里必然有怨。她毕竟是章拯的夫人,又年轻,便是再不比妾室们受宠,章拯为了嫡子,每个月总会让她侍奉上一两回儿。
枕头风吹上一吹,他在前朝就要平白对上许多波折。
若等她生了世子,在章家站稳了脚跟,再设计谋对付他,祸患只会更大。
他看得出楚兰芷的小心思,但以私情牵制,他身为奸夫手上也有她偷情的证据,反而更安全。
好在如今贺荔己成了章家的威胁,沈立舟不知为何,比起他,楚兰芷更记恨她口中无甚交情的杨屿。
但他乐见其成。
沈立舟眸色深沉,没有半丝温存时的意乱情迷。
望着戏台边上的一缺瘦月,沈立舟叹息一声,话里留有歉意。
“形势如此,我也无可奈何,只能对不住你们。”
月儿无言,只默默挂在两殿高台之上,将人心里阴暗和世情冷暖照得澄澈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