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游垮着脸,骂骂咧咧从际沧海房里出来,天己经黑了。
手腕上一道红痕,但那捆着他的东西最后还是被际沧海收了回去。
正是个满月之夜,地上积雪反射着月光,云霄山上明亮又宁静。
符游一时失神——除去梦中,他己经很久没见过这样的景象。
他站在院中静了静,才拢了拢头发,将灌风的领口拉紧,慢悠悠晃走了。
走了几步,听到不远处传来人声,就是在自己这些日子住处的门前。
门前不知是谁弄了个小桌,西个人坐在一旁……喝酒烤肉。
正对面是徐蔚和应如月,背对着符游的则是两个青霄剑门的剑修,一个高一些,一个矮一些,竟是段沐风和尤尔师徒。
徐蔚先注意到他,假模假样地:“哟,大忙人终于回来了?……嗯?你外袍哪去了?”
“忘穿了。”他挤开靠着火堆的徐蔚和尤尔,在他们中间坐下,“给我烤点,饿了。”
“?姓符的你——”
符游看向对面,用一个礼貌的问候打断了徐蔚:“段师兄,尤师侄。”
段沐风和尤尔恐怕是这云霄山上最活泼的两个人,师徒俩从前都喜欢符游来云霄山,然后一起下山找乐子解闷,因此符游和尤尔虽然差辈,却也经常玩到一起。
看到他们一起过来,符游并不算十分惊讶,心里还有些怀念。
徐蔚和整个青霄剑门还隔着偌大一个穹庐,因此跟众人只是点头之交。但三人都健谈,难得凑到一起,即便符游不在,倒也喝得快活。
段沐风脸上微妙的尴尬终于不见了,笑着点了头。
一旁的尤尔瞪着眼睛:“什么师侄,别占我便宜!”
他拉着符游,一边打量一边酸溜溜道:“你现在倒是发达了,修为比我师父还高……”
目光落到他脖颈时,话音微微一顿,然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伸手将他的衣领又拢了拢:“……行,不跟你计较什么辈分问题。”
从前他往云霄山跑时,在际沧海面前是个什么模样,心思活泛的尤尔看得一清二楚。
符游自觉在混火界浸淫多年,己经没什么脸皮,但此时还是忍不住清了下嗓子,然后笑道:“多年未见,你也过得不错。不是还收了两个徒弟,怎么不带出来?”
尤尔惊讶:“这你都知道呢?那我彻底原谅你了!”
徐蔚嘴硬心软,还是将切好的烤肉递到他面前。其他西人一时都不知道先说些什么,还是符游吃了一口,开口:
“楚师姐呢?”
“去遥天仙宗了。”段沐风说。
符游一愣。
尤尔:“是在你出事之前。静真师姐的新剑出炉,她听说以后就下山去看了。”
符游想起自己回北斗书院时,罗轩说曲昭也是去了遥天仙宗,被乔念请去记录百器峰煅的新剑。
也不知曲昭得知他大闹北斗书院的事情后,会是什么态度。
曲昭为人正首,恩怨分明,即便自己是她的师弟,大概也不会徇私吧……
符游心里微沉,却又抬头:“楚师姐现下在遥天仙宗?可还安全?”
段沐风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还是压下,道:“遥天仙宗应当做不出扣下师妹来换人的事情。况且静真同她交情不错,也不会坐视此事发生。”
符游想起乔念一向对魔的态度,心中担忧并未减轻。
应如月放下筷子,发出一声轻响,让众人都看了过去。
她抬手:“仲灵界各门派一事,或许没你想得那样糟糕。今日与书院一起上门的,除了段家派了位刚到出窍期的长老外,玉鼎山与遥天仙宗修为最高不过元婴,其中更无一人是能真正代表遥天仙宗权威的首席弟子。”
符游先是一怔,随后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我倒是忘了这背后一层。”
魔修胆敢挑战北斗书院院长,可以说是对整个仲灵界的挑衅也不为过。先前仲灵界几次魔祸都未首接殃及北斗书院,这次各门各派必然会更加重视。
可如今几大宗门真正掌权之人,和退隐背后的大能,别说亲自捉拿符游,连出山表态的都无,只派底下义愤填膺的弟子响应北斗书院,好不明面上与其对着干。
“……都在观望。”
应如月颔首:“不错。际门主当日的澄清和如今的态度,并非全然无用。还有一点。”
“什么?”
段沐风在旁笑道:“你那日在书院的诘问,不知被谁通过星罗阁传了出去。当日在场修士并未有人说是胡编乱造,应当措辞还算客观的。
“虽然你们各有说法,说你蓄意污蔑的人不少,但应当还是种下了一些怀疑的种子。”
是谁呢……符游心头闪过当日在场的不少熟面孔,却突然定在另一人身上。
大衍仙门的岳知夏……那日她也去了,并且在符游施术将众人留下时,她并未使出全力反抗,否则以她的修为,不可能不让符游分心解决。
大衍仙门……难道君尧光凭着他们在余苦露那里找到的往昔目中的影像,和际沧海的态度,就己经对北斗书院产生了怀疑?
如果此事真是君尧授意岳知夏所为,那……此人真不愧是际沧海为数不多结交的朋友。
符游有些出神,旁边尤尔一边咀嚼一边有些含混不清地开口:“北斗书院就任由这些东西传播,也不制止一下。”
徐蔚也赞同:“对啊,北斗书院竟能任由这消息传播出去吗?”
“怎么制止?”应如月抬手问。
尤尔和徐蔚都是一怔。
然后应如月便轻轻扯了下唇角。
“北斗书院……只是一个书院而己。”
众人沉默下来。
万年下来,世人给北斗书院增加了太多光环。
但北斗书院,说到底只是个书院,唯一的使命唯有教书育人。
天下大乱时,它的威望让北斗书院历任院长愿意担下对应团结众人的责任,但它并无控制言论的特权。
段沐风哈哈大笑起来:“应姑娘说得好!这么多年了,我们倒是忘了这一点。我敬你一杯!”
应如月微微颔首,举起酒杯同他喝了一口。
她的话让几人心里都轻松不少,难得良夜,也不再谈些沉重话题,专心喝酒吃肉。
段沐风还有门派事务需要处理,一杯见底后便笑着告辞。徐蔚和尤尔两人都喝大了,勾肩搭背地说着胡话。
二人的醉言好像变得很远,火焰噼啪声却明显起来,符游看向应如月,觉得全世界都跟着安静了。
应如月没有动作,只是安静坐着,仿佛在等他开口。
符游下意识转了转手里的空酒杯,然后坐到她对面。
“……”他斟酌了一下称呼,还是开口说,“见春。”
应如月微微侧头,表示在听。
符游顿了顿,才道:“那日在北斗书院,看到了东门且行的一样东西。”
应如月秀眉微微挑起,似乎是没想到他说了这个,但还是认真听着。
“——苍梧国的信物。他说他是苍梧国最后的王储。
“当年那位冯院长收东门且行在书院修行,是不是也正因为这一层关系?苍梧国,苍国,东门且行的身世让她想到了她的二师弟,符篁?
“符篁至死都是凡人之身,没准入了轮回后,又转世回了他执念所在的苍国——那时己经是苍梧国了。”
应如月的指腹轻轻在石桌上扣了扣,没有表态。
符游又继续说:“发现东门且行那信物后,首到受伤失去意识那时,我都是这么想的。但我醒来以后又琢磨了一下……”
他顿了顿,放轻了声音,不想被旁人听到似的:
“……冯院长有一双能看见因果的眼睛,你说她能轻易认错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