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且行当着天枢阁所有人的面,证实了符游正是三百年前修行功法时出了岔子,走火入魔。
然而众所周知,北斗书院奉行“有教无类”,创始之人郁沉渊本就是最初拥有灵智的那一批大魔,因此并未惩罚驱逐符游。
反而是符游为了师门名声,主动与北斗书院断绝关系,躲进混火界中,再不出现。
事情到此处都十分合理,即便是再群情激愤,众人也不能说当初北斗书院的做法有什么不对。若是真因为弟子入魔就立刻铲除,反而有违北斗书院在天下人心中的地位。
然而现在那符游真的跑到仲灵界来做恶,事情不仅牵涉到北斗书院,更事关久久相安无事的两界,北斗书院于情于理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于是东门且行承诺,北斗书院将联合五大宗门,彻底处理仲灵界各地冒头的魔祸,还仲灵界一个安宁。
至于那最为棘手的、身怀绝学“笔墨春秋”、更是连出窍期修士都不是对手的魔头符游,虽被口诛笔伐、每个人都恨不得替天行道,但这担子却被际沧海一人接下。
实力已是当世最强的几人之一,地位上不惧此等行为得罪东门且行,行为上更是众所周知,在符游入魔后便一直设法追杀,没有比他更服众的人选。
际沧海出现后,连坐都没有落座,关于符游的事情就暂时有了定论。
东门且行看了旁边欲言又止的君尧和杵在天枢阁中间的际沧海,和和气气道:“我与观尘、怀瑾尚有要事讨论,若各位道友没有疑问,那便请回吧。”
他一抬手,门打开了,于是众人起身行礼告辞。
君尧带来的两个弟子和应如月却各自站在原地。
东门且行先看了大衍仙门的两个修士一眼,说了句“知夏与千寻七百年前还来北斗书院待过一年,转眼已经这么大了。”
二人恭敬行礼。
东门且行又看向应如月。
他的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这是……观尘新收的弟子?”
“不是。”际沧海冷淡否认。
应如月抬手:“晚辈姓‘应’行二,乃是剑门外门弟子,受师门之命前来协助门主。”
她目不能视、蒙着黑布,就已经十分特殊,如今看她连话也不能说,在场几人眼中都各自闪过许多情绪,有人探究,有人怜悯。
东门且行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应家二娘,年纪轻轻已是元婴修为,倒是和小徒……”
他话音一顿,改口,“这般资质,在青霄剑门只能当个外门弟子吗。”
际沧海漠然道:“剑心不纯,如何进得了内门。”
东门且行呵呵一声:“我看二娘身上剑气倒是纯粹,颇有你际观尘之风。观尘和怀瑾一同来书院找我,是有什么事?”
君尧:“有一事不解,想请教一下东门先生。”
说罢,他看了一眼际沧海身后的应如月。
本来是使个眼色,但又反应过来她目不能视,于是清了下嗓子道:“此事或许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观尘兄,你这弟子……”
际沧海也不知应如月有没有“看”到她想看的热闹,应如月却毫不犹豫地行了个礼,离开了天枢阁。
际沧海的眼神少见地跟着看了过去,看的却不是应如月,而是她背后的红衣剑灵。
“……她到底是来干嘛的?”符游满眼疑惑,只觉得应如月身上那本来用来骗人偷师的神棍气息愈发浓重。
门关上后,符游回头看了际沧海一眼,犹豫片刻,做出决定:“剑主,我帮你盯着她。”
说罢穿过房门,跟着一起消失了。
——反正际沧海和君尧要问东门且行的东西,那个大魔用以斩断灵魂联结的古文字,他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应如月出门时,外面已经散了干净。这里毕竟是北斗书院,既然东门院长已经给出了众人期望的态度,便不好再留下来胡搅蛮缠。
就在这时,一只手却突然从门后伸出,将应如月强行拉到一边。
徐家少家主徐蔚压低声音道:“见春?你怎会跟际门主一起出现在这里?你,你又混进剑门了?”
他要拉着应如月去没人的地方,应如月却纹丝未动,用另一只手摆了摆,拒绝了。
“我无法离开际门主三丈以外。否则……”
她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徐蔚脸色一白:“他对你做了什么?”
符游一边看得好笑:“就好像你有能力帮见春讨公道似的。”
应如月也露出无奈神色。
二人只能贴着墙站着,最后索性就在墙根坐下。
有天枢院弟子路过,询问二人是否需要安排歇脚之处,徐蔚一摆手:“无妨,我们就坐这里。反正你们天枢阁有隔音禁制,里面又是三位大能,我二人也破坏不了什么不是?”
徐蔚从前和符游关系密切,不时来北斗书院找他。那弟子和符游同年,也和徐蔚认识,于是不再多问,就这么走了。
符游摇了摇头,感慨一句“现在看来,书院弟子真是傻得可以,有大能坐阵,就半点警惕心也没有了”,然后也在一旁盘膝坐下。
徐蔚给二人周围也下了个隔音的禁制,才开口:“刚在里面你也听到了,云徵……符游他入魔了。”
应如月点点头。
“你并不意外……你早猜到了?你来这里是为了他吗?”
应如月:“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徐蔚觉得应如月还是一如既往地习惯敷衍他。
他又问:“那你怎么看?你和际门主一同过来,难道已经和他达成共识?”
应如月不答反问:“今日拜访北斗书院的人,大多都想要他的命。作为徐家少主,你又是抱着何种目的出现?”
“……我只想要一个真相。”
“一个你想听的真相。”
应如月一针见血,徐蔚陷入沉默。
片刻后,他自嘲一笑:“……是啊。你叫我怎么相信他会害人?这其中必有冤屈!既然见春你也在调查此事,那么我们刚好可以联手——”
应如月按下徐蔚的手腕,让他住了嘴。
“你误会了,”她申明,“我不为申冤,也没有想要调查的真相。”
徐蔚微微张了下嘴,有点呆,符游的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他看着好友平静的神情,看到她道:“我为杀他而来。”
徐蔚瞳孔一缩:“你什么意思?”
“你想的那个意思。”
徐蔚瞪着她,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挤出一句:“……四百年,你果然还是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无情。”
应如月对他这番咬牙切齿的话并没有什么反应,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
“唰”一声,徐蔚扇子擦着应如月脖颈展开,锋利的边缘几乎要碰到她,警告道:“就算符游真的做出什么人人得而诛之的事情,对他下杀手的也不应该是你!”
“卓霖……”符游少在徐蔚脸上看到如此认真的表情,尤其是当他对着应如月时。
应如月却轻轻推开他的手臂:“下手的自然不会是我。”
简单的澄清,却令徐蔚的牙咬得更紧。他手腕一抖,一道气刃就沿着扇面发了出去。
应如月轻描淡写挡下,徐蔚攻势却愈发认真。
祝音铃轻响一声,应如月的身影被扇风一拂,消散在原地,下一刻人却出现在天枢阁门口。
二人贴着天枢阁墙边打了一圈,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无名剑钉在两人中间,际沧海面无表情道:“你二人怎敢在北斗书院造次。”
应如月收了手,徐蔚脸色一变,不知道怎么突然惊动了际沧海,只能忍气吞声地收了扇子,抱拳道了声“冒犯”。
东门且行笑呵呵地从天枢阁里走出来:“年轻人火气旺,倒是无妨。”
然后他转头看向君尧:“观尘,怀瑾,我们这就移步藏书阁?”
际沧海盯着应如月,道:“我稍后过去。”
“观尘要教训弟子呢。行吧,那咱们先去。那书藏得挺深,要取到还要好一会儿。”
东门且行带着君尧和他的两个弟子走远。
际沧海的目光收回,在某个半路进来告状的剑灵身上掠过,然后看向徐蔚和应如月。
“我说过不要轻举妄动。”他声音冷得让徐蔚头皮一紧,随后反应过来是在跟应如月说话。
应如月却突然抬手道:“我知道他在哪里。”
这下别说徐蔚,就连际沧海和符游都是一怔。
接着却见她唇角缓缓些许。
那神情出现在这张总是平静道脸上过于诡异,符游心里说了声“不好”,就看到应如月的嘴唇轻轻张开,再闭上,开合数次,仿佛无声念出什么无人听懂的咒语。
下一刻,天枢阁地板嗡然震颤,一道旋涡无端出现在天枢阁中央,将仍站在房中的际沧海卷了进去。
际沧海全力抵抗,却竟是连他都无法抗衡。
但就在他的身形被那旋涡吸去的时候,际沧海突然伸手,无形力量抓着应如月的肩膀,将她一并拉入旋涡。
“见春!”徐蔚失声惊呼,扑上去抓住了应如月的手臂。
于是符游在虚幻的身体被打散之前,终于在应如月那张万年不变的神棍脸上看到了出乎预料的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