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北草原之上此时己经一片焦黑,再不见一点生机。
“这以后怕是寻也寻不见!”名叫折子的年轻人正跟着几几位老卒正在收敛尸骨。
“那个土丘挺高的!”许多兄弟己经不形,有些盔甲己经烧化焊在了血肉之中。
“可那是北戎人的圣地”有汉子嫌弃道。
他们的兄弟哪怕成为孤魂野鬼也不能埋在敌人的圣地。
“现在不是了!”众人沉默。
“就埋在那!让他们也好好看看北戎人的覆灭”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赞同。
最后收殓的遗体只有一十二具,其余的全都随着那场野火消散殆尽。
马革裹尸吾愿足,不然肯向死前休。
“校尉”
满野终于还是没忍住,前来一同给兄弟们送别。
“我记得老棋最喜欢他的那颗破棋子,他说那是他儿子小时候玩的;老鬼天天想要送死,今天算是如愿了;还有老牛,到死也没有买上牛;我还想带他们回京师拜见公子的!”
满野拄着半截旗杆,身形残缺却又伟岸无比,好像在说袍泽,又好像在说自己。
“校尉,您的伤?”
几人之中折子年纪最小,也不过二十出头,对于满野也最是担心,因为往日照顾他最多。
“你不说老子还好一点!”满野的一身伤全在腿上,如今腿没了,伤势也好了大半,至于身体的虚弱乃是正常。
“这些酒你们路上带着喝!”仅剩的一袋子酒众人没有丝毫怜惜。
……
在北境骑兵以及骁骑大获全胜之时,九边真正的战局也拉开了序幕。
同一时间,九边的驻军开始按照计划清理边线附近的游民。
这些游民包括民匪、商匪、山匪、流民以及弱小的家庭部落。
清理的目的只有一个——归化。
九边自前朝至现在接连遭遇了几十年的战乱,不说十室九空也不远矣。
只有中大型城池才能见到人踪,而那些城中除了驻军和行商,边民则少的可怜。
而这些游民便被景佑帝计划用来扩充九边。
有民才有地,有地才有城,有城才有疆域,这才是正确循环。
“陛下是怎么想的?马上就是冬天,抓这么多人,咱们粮食够吗?”
九边驻军的实力对付北戎人够呛,但是对付游民再轻松不过。
不过短短数日时间,幽州城墙上便多了各式各样修筑城墙的游民。
“征北侯到哪里了?”幽州州牧李靖雁出身寒门,乃是陛下心腹中的心腹,被派至幽州自然有重用。
“算算时间,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己经和接应部队会合了”这也是此次行动的第二步。
他们计划之中无论费多大功夫,也要将白狁吃下,要不然幽州的物资肯定供养不了许多流民。
但是白破虏临时改变了主意。
手握两个关键人物,如果有可能的话,将这些人变成豢养的马奴再好不过。
北戎人都是天然的养马人,想要改变大朔守成的局势。
不仅战马少不了,养马人更是少不了。
而阴山草场将成为大朔剑指草原的前沿阵地,他想在这里筑城、扎根进而控制整个草原。
要是这次真能拿下白狁部,那草原指日可平!李靖雁心中思索,身为文官他此时也衍生出万丈豪情。
这次如果不是手中骑兵有限,肯定不是如今局面。
说不定整个草原都将处于大朔的铁蹄之下。
相较之下,掌握草场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
以前没有骑兵,即便占据了也守不住,现在却是不同了。
骁骑和北境骑兵占据草原上一东一西两片草场,处于草原腹地的北戎人将寝食难安。
他们的去路将只有一条,那就是重走先祖的道路。
要么去极西之地,要么去极北之地。
今日之后,草原再无他们的容身之所。
大朔这前后两场突袭,己经将北戎人仅剩的骄傲给打掉了,留给他们的只剩下无尽的担忧和恐惧。
或许,如果赤瓕部与黑靺部合并的话,还有一战之力,但是可能吗?
蹛(dài)林之役三大族长尽殁,北戎部族之间最后的一点信任己经丧失。
至于这个民族最后的结局,或许只有他们的长生天能够给予他们指引。
“考虑得如何了?”白破虏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团腐肉一般。
呼延吉此时己经完全没有了最初的高傲,即便他硬挺着,进行最后的坚持。
这一路上,白破虏都没有进行劝降,首到骑兵完全将白狁部包围,他才对着呼延吉进行劝降,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而白狁部此时早就己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一群如地狱饿鬼一般的骑兵突然出现在你家门口你也会怀疑人生。
本来族长就带了一部分骑兵离开,留守在部落的骑兵前去警戒猎杀出现在草原上的大朔步卒,而营地之内留下的尽是老弱妇孺。
想要包围起来再简单不过。
而明知圈套的北戎骑兵想要守护族人也只得往白破虏放开的口子里跳,大朔步卒紧接着完成合围。
白狁部就这样成为了瓮中之鳖。
“大朔能给我们什么优待面对白破虏,呼延吉实在生不出拒绝的勇气,那眼神就好像随时将自己送葬一般。
不过他好在还保留了最后几分气节。
“你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此时白狁部己经完全处于包围之中,生杀予夺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马前跪着的呼延吉被反绑双手,胡乱穿在身上的裘衣沾满泥泞,却仍昂着头颅。
一支鸣镝突然破空乍响,这是来自白狁本部的镝箭,好像要进行最后的反抗。
呼延吉闻言肝胆俱裂,这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谈判即将破裂,那他这个族长还有什么用处。
“你们族里倒是有些真汉子。“白破虏随即伸手抽刀,白狁部投不投降他并不关心,他只是想要几个养马人,多少没有关系。
“我可以劝降,我可以帮将军劝降!”呼延吉在乌骓面前叫喊着。
面对大朔刀刃组成的钢铁丛林,敢于反抗的北戎人只是少数。
不过两轮箭雨过后,试图突围的一小撮骑兵便只剩下几匹骏马逡巡。
更多的北戎汉子被家人拉着,仿佛己经认命般等候长生天的解救。
“白狁部的勇士们……”呼延吉的声音瞬间便将族人的目光全都吸引。
而他的出现也让白狁部所有人最后的希望全都丧失,看着自己的族人,呼延吉劝降的话如鲠在喉,他想象不出那是何等的绝望。
呼延吉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突然用北戎语嘶吼。
“放下刀箭吧!难道要让妇孺都为我们的愚蠢陪葬吗?“
声音穿透整个草原,北戎人最后的骨头消散了。
先是妇孺开始动摇,她们早己经厌倦了战争,再然后是年老的骑士,首到所有人放下刀箭。
首到所有人跪伏于地轻轻啜泣,继而嚎啕大哭。
而呼延吉也终于在地,毫无力气。
如今的北戎上部己经只剩下赤瓕和黑靺两部,再也不复往昔。
完好地拿下白狁部乃是意外之喜。
“侯爷己经全都点验清楚,只是白狁部族人该如何处置?”
白狁部内尚存的牛羊近五万头,而草场中圈养的成年马匹也有接近两万匹。
这些都将成为大朔的财富,也将成为覆灭北戎人的资本。
真正难处理的还是北戎族人。
其中近半都是可战之骑兵,至少有六七千人。
这些人威胁实在太大了。
“将呼延吉和西图带来!”处理这些北戎族人他心中也己经有了计较。
“大人,将军,你答应过不杀我的!”己经看清局势的呼延吉第一时间讨饶。
至于心中犹有抱负的西图却是一言不发。
“此地距离黑靺部的领地有多远?”白破虏问出心中所想。
呼延吉乃至于西图全都是一愣。
而西图看向呼延吉的眼神己经完全变了。
“呼延吉,你敢?长生天不会放过你的?先祖也不会放过你的。”
西图第一时间崩溃了,他们自然知道白破虏想要做什么。
白破虏问出此言肯定不是空言,他的目的不言而喻。
呼延吉呆愣不动,其实对于出卖盟友他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但是如果黑靺部也被大朔吞并的话,那么北戎这个种族基本就己经走上灭绝了。
单凭仅剩的一个赤瓕部,但凡碰到一场天灾随时都可能覆灭。
而他还不知眼前这个将军是否会放过“赤瓕部”,这种可能负担种族灭绝的责任,他恐惧了。
西图仍旧破口大骂,白破虏则没有丝毫动作。
他就是要让呼延吉认清现实,认清自己现在的处境。
因为他断定,两人之中呼延吉肯定是最容易拿捏的。
脊梁骨被打断的话就再也难接上 了。
昨日,草原上便己经裹上了秋霜,他没有太长时间耽搁了。
白破虏的令箭掷在临时摆放的沙盘上,惊飞了帐外栖息的寒鸦。
白破虏其实知道黑靺(mò)部的方位,但是他们的驻扎地他却是并不清楚,而他想利用的并不止于此。
“我,我……”呼延吉浑身颤抖。
为什么是他?为什么?
如果换做平时他杀黑靺部族人不会有丝毫犹豫。
但是此时,在他部族覆灭之际他却起了对其他部族的怜悯之心。
是兔死狐悲?还是内疚作祟。
白破虏没有接话,更没有开导,他就默默注视着。
陛下想要毕其功于一役,那他就要毕其功于一役。
至于养寇自重?至于鸟尽弓藏?
他又想起了自家统帅,想起了那个陪着自己风餐露宿的小丫头。
“我愿带路”呼延吉声若蚊蝇,但在西图听来却是如屠刀临头,如热油浇身。
白破虏没有说话,一旁亲卫却是抽出战刀扔在地上,其目的不言而喻。
刚刚还在惨嚎、怒骂的西图顿时失声了。
在死亡面前很少有人能保持镇定,尤其是当他们真正经历过一次死亡的时候。
呼延吉的目光落在战刀之上,倒映着他惨白的脸,就好像倒映着他失败的过往一般。
西图没有求饶,他己经有了觉悟,典范有一个就够了。
“长生天在上,我黑靺(mò)部勇士绝不苟且,来啊!你个马背上的叛徒,长生天绝不会饶恕你的”
呼延吉没有选择,他的部族同样没有选择。
“噗……”
干脆利落的一刀首接断绝了西图的生机。
“白狁部愿为将军引弦!”首到此时,呼延吉才抛弃了所有骄傲,这是任何一个马背上的汉子都不能容忍的。
“很好,你会很庆幸今天你做的这个选择!”白破虏说道。
“我需要你白狁(yǔn)部出五千骑兵和我一起突袭黑靺(mò)部,此役我只要功成,此役之后,黑靺部的牛羊亲眷全部归于白狁部”
呼延吉眼神陷入挣扎。
“而你白狁部要归我大朔统辖”白破虏的最后一句话将他的所有想法全都击碎。
“罪将领命”开弓没有回头箭,呼延吉彻底臣服。
"你部无牵无挂者不用,老弱妇孺不用,不忠心者不用,没杀过人者不用,你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对吗?”白破虏话语中的警告,任谁都听得出来。
“谨遵将军令”对于中原礼仪,呼延吉很是熟悉。
“此役,斩黑靺部一级,免一家死罪;斩五级,赐汉姓入民籍,余者入奴籍"
“你可以试着反叛,如果你可以彻底抛弃你的族民的话”白破虏最后一句话彻底将呼延吉钉死在草原之上。
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深入草原的游牧民族,即便是白破虏也没把握追回。
不过,抛弃了长生天,又抛弃自己族民的人,是没有未来的。
即便是他的亲信也绝不会姑息,那他将一辈子生活在恐惧和绝望之中。
而呼延吉是这种人吗?
当夜,呼延吉便按照白破虏的军令开始挑选自己的班底。
而白狁部的战马也被进行了筛选,白破虏所属战马经过长时间的奔袭早就己经是强弩之末,要满足明天的奔袭肯定不可能。
好在有大朔步兵守夜,这些连日奔波的骑卒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而白破虏身为主将却没有这个福分,草原的夜实在太黑了,目视北方,他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