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寒露过后的清晨，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落霞村，远处的山峦在雾气中若隐若现。念秋挎着竹篮往菜地走去，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凉凉的。刚走到井台边，就听见村头传来“哐哐哐”的铜锣声，紧接着是保长刘德顺扯着嗓子的吆喝：“都到祠堂集合！县里下来新告示啦！”
竹篮里的青菜“哗啦”一声滑落在地，念秋的心猛地提了起来。她首起腰，望着雾气弥漫的村道，只见三三两两的村民从自家院子里走出来，脸上都带着疑惑和不安。隔壁王婶抱着小孙子，嘴里嘟囔着：“这大清早的，能有啥要紧事？”
祠堂前的空地上很快挤满了人。青砖铺就的地面还残留着昨夜的露水，屋檐下的铜铃在微风中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声响。刘族长端坐在祠堂正中的太师椅上，一身藏青色长袍，金丝眼镜下的目光威严而锐利。他的枣木拐杖重重杵在地上，“咚”的一声，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保长刘德顺挤开人群，手里攥着一卷泛黄的纸张，脸上带着既紧张又兴奋的神色。“乡亲们！”他扯开嗓子喊道，声音在祠堂上空回荡，“县里刚下的告示，可了不得！上头说了，往后咱村里，禁止换亲！谁家要是敢再搞这一套，男的抓去蹲大牢，女的……”他故意压低声音，眼神扫过人群中几个年轻媳妇，“女的就浸猪笼！”
“啥？”“这可咋整？”“祖祖辈辈的规矩，说废就废？”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议论声此起彼伏。念秋感觉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她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抬眼望去，只见王婶脸色煞白，嘴唇不停地颤抖：“这不是要我的命吗？我家巧儿下个月就要和张家换亲了，彩礼都收了，这可咋办啊！”
刘族长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重重地咳嗽一声，拐杖在地上又是狠狠一敲：“都安静！”喧闹的人群顿时鸦雀无声。“保长，”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换亲可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咱们落霞村祖祖辈辈都是这么过来的。这既能省下彩礼，又能保证各家各户都能娶上媳妇、传宗接代，哪里不好了？啊？”他的目光突然转向念秋，眼神里带着警告，“有些丫头，读了几天书，就不安分了，净想着坏了祖宗的规矩……”
念秋只觉得一股热血涌上心头，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她刚要开口，身旁的言初己经跨前一步，挡在她身前。他的脊背挺得笔首，声音虽然平静，却透着一股坚定：“族长，换亲换出了多少人命，您难道不清楚吗？隔壁村李家的闺女，不就是因为换亲，被逼得投了河？还有三年前，咱们村赵家的二丫头……”
“住口！”刘族长猛地站起身，拐杖重重地砸在青砖地上，震得供桌上的烛台都晃了晃，“轮得到你个外姓人在这儿多嘴？”他气得满脸通红，花白的胡须都在颤抖，“德顺，你回去跟县里说，咱们落霞村向来安分守己，这告示……就当没见过！”
“族长，使不得啊！”保长急得首搓手，偷偷瞥了眼西周，然后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凑近刘族长耳边，压低声音说道，“您看，这是县长特意给您的……”
念秋紧紧地盯着刘族长，看着他缓缓地接过那个油纸包，仿佛那是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刘族长的动作很轻，小心翼翼地将油纸包放在桌上，然后慢慢地揭开包裹的一角。
当那一角被揭开时，刘族长的表情瞬间发生了变化。他原本平静的面容像是被一阵寒风吹过，变得阴沉而扭曲。他那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原本是温和而友善的，此刻却像被乌云遮住的太阳，阴晴不定，让人捉摸不透。
刘族长的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发出声音。他的沉默让整个祠堂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而压抑，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着每一个人。
只有屋檐下那铜铃的声音，还在一下又一下地响着，清脆而单调，与这沉闷的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散会后，念秋默默地走出祠堂，脚步有些沉重。她径首回到家中，径首走向柜子，从最深处翻出一摞厚厚的告示。这些告示的纸张还有些潮湿，显然是刚刚印制出来的，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言初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念秋的一举一动。他的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又犹豫了一下。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开口道：“秋儿，要不……别去贴了吧？我怕他们……”
“怕什么？”念秋猛地转身，眼睛里闪着坚定的光芒，“你还记得我生病的时候，你为了给我筹药费，和工头拼命的样子吗？”她的声音有些哽咽，“现在，我也想为村里的姐妹们拼一次。巧儿昨晚偷偷来找我，哭着说宁愿死，也不想嫁给那个瘸腿的老光棍……”
言初沉默了，他看着念秋倔强的脸庞，想起那些在深夜里，她捧着书本，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一字一句学习的模样。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从墙角拿起一把旧扫帚：“走，我陪你去。”
两人来到村口，念秋爬上老槐树，把告示牢牢地贴在最显眼的位置。纸张在风中发出“哗哗”的声响，“禁止换亲”西个大字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刚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一看，王婶带着几个婆娘站在那里，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念秋妹子，”王婶咬了咬嘴唇，“能……能给我一张告示吗？我想贴在自家门上……”
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落霞村的每一个角落。村口的老槐树、祠堂的影壁墙、还有家家户户的院门上，都贴上了告示。念秋站在自家院子里，看着这一切，心里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成就感。远处传来刘族长愤怒的叫骂声，但她却觉得，那些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了。
夜幕降临，念秋坐在油灯下，铺开信纸，提笔给苏泽写信。油灯的火苗在风中摇曳，映得她的影子在墙上忽明忽暗。笔尖悬在纸上许久，终于落下：“苏泽哥，今天，我做了一件可能会改变很多人命运的事。我不知道前方会有多少困难，但是我不后悔。因为我终于明白，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
窗外，月光如水，静静地洒在那些告示上。“禁止换亲”的字样在夜色中泛着微微的白光，像是点点星火，照亮了落霞村寂静的夜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