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裹着粘稠的湿气,将整个小镇泡得发胀。念秋斜倚在斑驳的木窗前,望着檐角垂落的雨帘。窗棂上经年累月的裂痕里积着青苔,雨水顺着木纹蜿蜒而下,恍惚间竟与她昏迷时滴落的药水轨迹重叠。这场突如其来的伤寒像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她困在混沌与清醒的边缘整整十五天。
吱呀一声,房门被推开半扇。言初端着药碗侧身而入,青瓷碗里蒸腾的雾气模糊了他的面容。念秋望着他刻意放慢的脚步,突然注意到他走路时左肩微斜,像是负重般僵硬。当他将药碗放在矮几上,转身时衣袖不经意滑落,腕间狰狞的伤疤如赤红的蜈蚣,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那伤口边缘翻卷着,显然是被利器所伤,还未完全结痂的皮肉间,隐隐透出暗红的血丝。
"你的手怎么了?"念秋的声音在寂静的屋内炸开。她挣扎着要起身,牵动了虚弱的身子,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言初猛地将手藏进袖中,动作大得打翻了桌上的药勺。金属碰撞的声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他弯腰去捡时,后颈的碎发下又露出道未愈的擦伤。那双平日里布满老茧却温暖的手,此刻正微微颤抖着:"没什么,劈柴时不小心..."他的声音有些发虚,尾音不自觉地颤抖。
"看着我!"念秋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尖锐。她抓住言初的手腕,指尖触到绷带下凹凸不平的结痂。记忆突然清晰起来——昏迷中她确实听到过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瓷器碎裂的脆响,还有言初压抑的怒吼。此刻真相如潮水漫过堤岸,让她眼眶发烫。她的目光扫过言初眼下浓重的青黑,还有他越发消瘦的脸颊,心中一阵抽痛,"是为了我的医药费,对吗?"
言初的喉结剧烈滚动,别过脸去不看她。雨滴砸在青瓦上的声响越来越急,屋檐下的雨帘织成密不透风的幕布。他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刺痛人心,念秋想起这些日子床头从未间断的汤药,想起醒来时枕边放着的半块桂花糕——那是镇上最贵的点心铺子才能买到的。那些糕点的香气,此刻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却带着苦涩的味道。
"为什么要这样?"念秋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们不过是...不过是在媒婆撮合下搭伙过日子,你犯不着为我..."她的声音渐渐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眼前的言初变得模糊不清。
"因为你是我媳妇!"言初突然转身,撞翻了身后的竹椅。他胸口剧烈起伏,平日里低垂的眉眼此刻却像燃烧的炭火,眼底布满血丝,"你发着高热说胡话,抓着我的手喊冷的时候,你知道我有多慌吗?大夫说再撑不过那晚,我...我不能没有你。"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和绝望,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绝望的夜晚。
念秋怔怔地望着他泛红的眼眶,记忆碎片在雨声中拼凑完整。难怪昏迷时总觉得有人握着她的手放在胸口焐热,难怪醒来后看见他眼下浓重的青黑。原来那些她以为的理所当然,都是他用命换来的。她想起有一次半夜醒来,朦胧中看见言初坐在床边,借着昏暗的油灯,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额角的汗水,眼神里满是担忧和心疼。
"工头不肯预支工钱,说除非我挨十拳。"言初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像被雨打湿的火苗,"可当我数到第七下时,满脑子都是你醒来看不见我的样子..."他伸出受伤的手,想要触碰念秋的脸,却在半空停住,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我就是想让你笑,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你还记得吗?你蹲在溪边洗衣服,回头冲我笑,酒窝里盛着阳光,我当时就想..."他的声音渐渐变得温柔,眼神中充满了眷恋。
话音未落,念秋己扑进他怀里。泪水浸透了他补丁摞补丁的衣襟,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混着雨水的气息,还有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血腥味让她心头一颤,更是哭得不能自己。言初僵了一瞬,小心翼翼地环住她的肩膀,像是捧着易碎的珍宝。他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动作轻柔而笨拙,却充满了爱意。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在地上投下两道交叠的影子,仿佛将他们的身影永远地融合在一起。
"以后别这样了。"念秋哽咽着抬头,指尖抚过他腕间的伤疤,感受着那凹凸不平的触感,"我不要你拼命,我只要你好好的。"她突然想起成亲那日,言初局促地站在堂屋,连盖头都不敢掀。那时她只当这是场潦草的婚姻,却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寡言的男人早己在她心里生了根。从他每天清晨悄悄为她准备温水,到夜晚为她掖好被角,每一个细节都让她的心渐渐被填满。
言初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珠,胡茬蹭得她脸颊发痒。他的声音贴着耳畔,温热的气息撩动发丝:"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带你去看桃花。后山的桃树该开了,你一定会喜欢..."他的语气充满了期待,仿佛己经看到了他们在桃花树下漫步的场景。
木窗外,被雨水洗涤过的天空澄澈如洗。几只麻雀落在湿漉漉的桃枝上,抖落晶莹的水珠。念秋靠在言初肩头,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突然觉得这场迟来的告白,原来早己藏在每个清晨的热粥里,每个深夜的守候中,藏在那些未说出口的牵挂与担心里。而未来的日子,他们将携手走过,无论风雨,都不再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