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幕如同被打翻的玄色漆器,浓稠如墨地倾倒在蜿蜒的水乡之上。自从姬如媚含冤殒命,这座枕水而居的小镇便坠入永夜的深渊,寒意裹挟着腐叶的腥气在河道间翻涌,连穿镇而过的青石板路都泛着森冷的幽光。临河而建的白墙黛瓦在风中簌簌作响,檐角铜铃发出破碎的呜咽,仿佛整座镇子都在为那桩冤案啜泣。
子时三刻,月轮被铅云层层吞噬,仅透出一缕冰蓝的光晕。龙婆裹着掐金丝织锦斗篷,踩着三寸湘妃竹骨绣花鞋,莲步轻移地踏过泛着青苔的石板路。她虽己年逾花甲,却保养得宜,银白的发丝在脑后盘成精巧的灵蛇髻,两鬓斜插着翡翠雕琢的并蒂莲簪,眉间一抹朱砂痣更添几分神秘。绸缎庄的檀香尚未散尽,她便己来到命案现场——一间临河的绣楼,雕花木窗半掩着,在风中吱呀作响,窗棂上残留的暗红血迹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黑。
“这怨气......”龙婆轻抚着衣襟上盘金绣的八卦纹样,慈眉微蹙。她枯瘦却不失优雅的双手缓缓结出九字真言印,腕间的老山檀木手串碰撞出清越声响。随着咒语声起,周遭的空气骤然凝固,绣楼天井里的积水竟诡异地悬停半空,折射出无数个扭曲的倒影。“定是厉鬼作祟,而且绝对是姬如媚一人之力。”她的声音如同陈年的丝绸,带着岁月沉淀的威严。
话音未落,教堂方向传来铿锵的脚步声。五十余岁的神父身着笔挺的绛紫色长袍,胸前的银质十字架在幽暗中泛着冷光。他步伐稳健却不失优雅,金丝眼镜下的蓝灰色眼眸锐利如鹰,扫视着现场的每一处细节。“邪恶的力量在此蔓延,必须用上帝的光辉驱散它。”神父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拉丁语特有的韵律。
龙婆转身时,眼角的细纹里藏着几分调侃:“洋神父,这东方的鬼怪,你那十字架真能镇得住?”她抬手轻拢鬓发,袖口露出的翡翠镯子与神父的银质圣物在黑暗中交相辉映。神父将十字架按在胸前,画了个十字:“上帝的力量,无所不能。”
刹那间,河面掀起三丈高的巨浪,刺骨的阴风卷着纸钱漫天飞舞。所有路灯同时爆裂,迸溅的玻璃碎片在空中划出诡异的弧线。黑暗中,一个婉转却充满怨恨的声音幽幽响起:“是你们?你们也要阻止我?”
雾气翻涌间,一个模糊的身影缓缓浮现,正是姬如媚!她身着一袭艳丽却透着诡异的红衣,那红色仿佛被鲜血浸染,那是姬如媚的怨气实质化的表现,鲜艳夺目却又令人心生恐惧。她的头发柔顺随意的披散着,尽管怨气升腾如血雾,却依然掩盖不了她的美丽,面容精致的五官,白皙的肌肤,而那明亮的眼眸却充满了怨恨与愤怒。她的指甲长而尖锐,散发着阵阵如兰似麝的异香,那是怨气浸染的尸香,每走一步,都仿佛是来自幽冥的召唤,带着诡异的诱惑。
龙婆猛地抽出紫檀木柄拂尘,银丝拂穗骤然迸发万道金光。“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她低喝一声,脚下浮现出八卦图阵,符咒如蝶群般自袖中飞出,在空中织成金色的罗网。神父则高举十字架,拉丁文圣歌响彻夜空,教堂的彩色玻璃突然迸发圣芒,无数光点化作白鸽扑向姬如媚。
姬如媚冷笑一声,纤手轻挥,河面升起无数冤魂虚影。那些虚影皆是身着嫁衣的女子,她们的面容扭曲,脖颈处缠绕着红绸,齐声发出刺耳的尖啸。龙婆的符咒触及虚影便化作飞灰,神父的白鸽也被撕成碎片。“谁也别想阻止我报仇!”姬如媚的声音中带着千万冤魂的哭嚎,她周身的红衣无风自动,化作无数血蟒扑向二人。
龙婆被血蟒缠住脖颈,却依旧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精血在拂尘上,金光暴涨三倍,将血蟒尽数焚毁。神父趁机贴近,十字架抵住姬如媚眉心,圣洁的光芒在她脸上灼出青烟。然而,姬如媚突然露出绝美的笑容,反手握住十字架,银质圣物在她手中竟如熔铁般扭曲变形。
“小心!”龙婆掷出玉如意,法器在空中化作百丈金龙,龙爪裹挟着雷霆之势抓向姬如媚。红衣女鬼发出凄厉的惨叫,身上的怨气如潮水般退去。但在消失前,她的指尖划过龙婆与神父的面门,留下三道冒着青烟的血痕。
与此同时,镇东的雕花大宅内,马佳颂芝正攥着帕子在回廊里踱步。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丁玎町死了,忆南会不会发现什么?”她的呢喃被夜枭的啼叫打断。脚步声响起时,她慌忙将怀中的翡翠镯子塞进袖中,强作镇定的笑容里藏着一丝慌乱:“没,没什么,只是外面的传言太可怕了。”
关忆南狐疑地看着妻子:“真的只是传言?你的脸色差得可怕。”
马佳颂芝别过脸去,绞着帕子道:“不过是些鬼怪之说,你何必放在心上。”
“最近镇上不太平,你切莫独自外出。”关忆南伸手想要触碰她,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
“我晓得,你去忙你的吧。”她背过身,望着窗外摇曳的树影,心中默念:千万不要被发现...
关忆南无奈叹息:“若有任何异常,务必告知我。”
而在城西的学堂,老教师借着油灯的昏黄,仔细端详着案头的绣花鞋。鞋面上的金线绣着牡丹纹样,鞋尖却凝结着干涸的血迹。“一只绣花鞋,真的能成为定罪的证据?”他推了推眼镜,窗外突然掠过一道红衣残影。教师握紧手中的钢笔,在笔记本上重重写下:“真相,必须大白于天下。”
他望向漆黑的夜空,喃喃道:“究竟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窗外的风突然加剧,吹得窗棂哐当作响,他却浑然不觉,继续伏案疾书:“明日,定要去那绣楼一探究竟。”
整理好笔记,他起身踱步:“姬如媚的冤魂,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河面上,龙婆擦拭着嘴角的血迹,绣鞋上的金线被怨气腐蚀得斑驳。神父重新戴上变形的十字架,两人望着姬如媚消失的方向,背后教堂的钟声与更夫的梆子声同时响起,惊起一群夜鹭,在血色月光下飞向迷雾笼罩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