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边藤

第九章 黄土新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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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井边藤
作者:
柳晏黎
本章字数:
4798
更新时间:
2025-06-06

刘家的新房是用黄土夯的墙,墙面留着夯筑时竹片的印痕,像老人脸上的皱纹。茅草屋顶压着几块青石,北风一过就簌簌掉草屑,落在窗台上像撒了一层金粉。巴掌大的窗户上贴着褪色的窗花——去年刘大山嫂子剪的鸳鸯戏水,边角己经卷起,像对想要逃离的鸟儿。

我跪在炕上糊窗缝,膝盖陷进芦苇席里,碎芦苇扎得皮肤又痒又疼。寒风从缝隙钻进来,把喜字吹得哗哗响,红纸边缘裂开细纹,仿佛这段婚姻从一开始就布满裂痕。

"明天我去砍柴,把炕烧热点。"刘大山站在门口搓着冻红的手。他刚从羊圈回来,羊皮袄上沾着几根银白的羊毛,胡茬上结着细霜,说话时簌簌掉落。结婚三天了,我还没习惯这个陌生男人的存在——昨夜他打呼噜震得搪瓷缸嗡嗡响,我数着房梁蜘蛛织网首到天亮。

"你...饿不饿?"他笨拙地问,毡靴在门槛上蹭下一层冻土,"我去煮点土豆?"

我抬起头。这个高大男人像个做错事的孩子,粗壮的手指小心捧着几个刚从地窖拿出的土豆。有两颗发了芽,青紫色的芽尖倔强地向上翘着。

灶膛里潮湿的柴禾冒着青烟,呛得我流泪。一锅水烧了半天才泛起鱼眼泡,漂着几根不甘心的草屑。我蹲着削土豆皮,生锈的菜刀转动间,土豆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像褪下的蛇皮。刘大山蹲在旁边添柴,火光勾勒出他硬朗的下颌线。

"村里人...都说我不能生。"菜刀在案板上咚咚响,"你为什么还娶我?"

柴火噼啪作响。火星飞起来划出橙红的弧线,像转瞬即逝的流星雨。

"我放羊时,"他盯着灶膛里的火焰,"见过母羊难产死了,羊羔活下来。也见过母羊好好的,羊羔生下来就断了气。"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能不能生,都是命。我想要的是你这个人。"

土豆在锅里咕嘟咕嘟响,蒸汽模糊了我的视线。转身看锅时,我用袖子飞快抹了下眼睛。汤面上飘着金色油星——是他从镇上换来的羊油,闪烁着温暖的光芒。

那晚,我们吃了结婚以来第一顿安静的饭。缺角的榆木桌上摆着土豆汤,漂着翠绿的葱花。刘大山笨拙地给我夹土豆,结果掉在桌上,手忙脚乱塞进自己嘴里。我低头喝汤,看见碗里两人的倒影随着汤面晃动渐渐重叠。

屋外北风卷着雪粒子拍打窗户;屋内羊油灯的火苗摇曳,在窗纸上投下依偎的影子。炕洞里的柴禾噼啪作响,烘得墙角准备播种的土豆悄悄冒出了嫩芽——生命总能找到出路,就像爱情总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生根。

我手腕上的银镯子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内侧的"兰"字若隐若现。

第二天清晨,我被一阵窸窣声惊醒。刘大山的位置空着,被窝里留着体温。透过窗纸,看见他在院子里劈柴,呼出的白气在晨光中像一团团棉花。羊皮袄搭在柴堆上,他只穿着单衣,结实的臂膀随着斧头起落绷出流畅的线条。

我裹紧棉袄推开门,寒气立刻钻进领口。他听见动静转身,斧头悬在半空:"吵醒你了?"汗珠顺着他的太阳穴滑下,在晨光中像颗琥珀。

"炕...炕太热了。"我撒了谎,其实是被窝里少了那个热源才醒的。他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左颊有个我从未注意到的酒窝。

早饭是他煮的糊糊,稠得能立住筷子。我小口啜着,他从灶灰里扒出两个烤土豆,烫得在两手间倒腾:"给,你爱吃的。"土豆皮烤得焦脆,掰开后腾起一股白气,露出金黄的瓤。

"今天我去趟镇上。"他啃着土豆含混地说,"羊奶卖完了,换点盐和煤油。"顿了顿,又补充,"你要啥不?"

我摇摇头,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从箱底翻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我攒的鸡蛋钱,"买块玻璃吧,窗户太透风了。"

他愣住了,黑褐色的眼睛眨了眨,突然转身去羊圈,背影有些慌乱。我正疑惑,听见羊圈传来翻找声。不一会儿他回来,摊开粗糙的手掌——几枚硬币和皱巴巴的纸币:"我、我也有钱..."

我们蹲在门槛上数钱,呼出的白气交融在一起。他的指腹有厚厚的茧,数钱时笨拙得像在解乱麻。最后凑齐了,他小心翼翼包好揣进怀里,像是揣着整个家的希望。

午后飘起了雪,我坐在窗前补他的袜子。破洞在脚后跟,针脚要密才耐穿。窗外,雪粒子打在枯草上沙沙响,像春蚕啃食桑叶。突然传来"咩咩"的叫声,一只母羊在圈里不安地走动——要产羔了。

我丢下针线跑去羊圈。母羊身下己经露出一双湿漉漉的小蹄子,却迟迟生不下来。想起李桂芝说过温水能帮忙,我急忙回屋烧水。水刚温,就听见刘大山在院里喊:"小梅!快来看!"

小羊羔己经出来了,浑身裹着胎衣,像团会动的棉花。母羊正温柔地舔着它,舌头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刘大山蹲在旁边,脸上带着近乎虔诚的表情,手指轻轻拨开小羊脸上的薄膜。

"真像你。"他突然说。

"什么?"

"倔劲儿。"他咧嘴笑了,用袖子擦去小羊鼻子上的黏液,"明明能等我来接生,偏要自己出来。"

我噗嗤笑出声,突然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融化了,像春雪消融。刘大山抬头看我,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融化成细小的水珠。那一刻,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这个男人的脸——粗糙却温暖,像冬日里晒过的棉被。

傍晚,他果然从镇上带回了玻璃,还有一小包冰糖。我们合力拆下旧窗框时,褪色的窗花终于挣脱束缚,随风飘向远处的山峦。新玻璃安上的瞬间,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夕阳透过它照在炕席上,画出一块金色的光斑。

"真亮。"刘大山搓着手上的泥灰,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以后你坐这儿做针线,不费眼了。"

晚饭后,他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个小纸包:"给你。"展开是朵绒花,红色的,像颗小小的心脏,"卖货郎说...城里姑娘都戴这个。"

我接过来别在衣襟上,粗糙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这次我没有躲开。他的手掌很暖,掌纹里还残留着玻璃划破的血痕。我们就这样站着,听雪落在新玻璃上的声音,像遥远的掌声。

那晚,他的呼噜声依然很响。但奇怪的是,我听着听着竟觉得安心,像听着某种熟悉的摇篮曲。半梦半醒间,感觉他轻轻给我掖了掖被角,粗糙的手指拂过我的脸颊,比羽毛还轻。

墙角,那些土豆的嫩芽又长高了些,在黑暗中悄悄伸展。银镯子躺在枕边,里面的芥菜籽偶尔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遥远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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