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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影灯刺眼的白光下，刘冬梅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她站在手术台右侧，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指尖不自觉地掐进了上臂的肌肉。这是她第一次以医学生身份参与手术，而躺在手术台上的，是她的母亲杨小梅。
消毒水的气味浓得几乎能尝出苦味，混合着某种金属的腥气。冬梅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透过手术室的观察窗，她看到姐姐春燕和父亲刘建国的脸紧贴着玻璃，五官被压得扁平变形，像两幅拙劣的肖像画。
"紧张吗？"周明远医生调整着手术灯的角度，乳胶手套上的滑石粉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像一层薄霜覆盖在他的手指上。
冬梅点点头，喉头发紧。她想起大一解剖课上第一次见到尸体时晕倒的糗事，那时的恐惧与此刻相比简首不值一提。现在她面对的是活生生的母亲，那颗需要修复的心脏曾在她幼时贴着她的耳朵跳动，发出安稳的声响。
"记住，在这里她首先是你的病人。"周医生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声音低沉而平稳，"专注在手术本身。"
电锯启动的嗡鸣打断了冬梅的思绪。她看着周医生熟练地切开胸骨，肋骨扩张器缓缓撑开母亲的胸腔，露出那颗被病变瓣膜拖累的心脏。它在纵隔中微弱地跳动着，像一只疲惫的鸟。
"注意看这个瓣膜缺损。"周医生的镊子指向一处紫蓝色的组织，那里的瓣膜边缘增厚变形，像被揉皱的纸，"典型的先天性..."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术器械探入更深的位置时，一块不寻常的白色物体闪现在视野中。周医生的动作顿住了，眉头皱起，形成一个深深的"川"字。
冬梅倾身向前。在心脏下方的纵隔组织中，隐约可见一段细小的白色线头，己经发黑，像一条潜伏多年的寄生虫。
"这是什么？"周医生小心地夹起那段异物，举到灯光下。那是一条己经发黑的缝合线，线结粗糙不规则，与周围组织粘连严重。"子宫残留线头？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冬梅的呼吸停滞了。这段本不该存在的缝线，像一条丑陋的蜈蚣蜷缩在镊子尖端，在无影灯下投下细长的阴影。手术室里的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母亲的心率出现了波动。
"血压90/60，心率115。"麻醉师迅速报告。
"给5mg麻黄碱。"周医生头也不抬地命令道，目光仍锁定在那段缝线上。他示意巡回护士："调出杨小梅二十年前的接生记录，现在就要。"
冬梅感到一阵眩晕。二十年前，正是母亲生她的时候。据说那次分娩差点要了母亲的命，产后大出血，医生不得不紧急手术。父亲总是说，是他在"保大人还是保小孩"的抉择中坚持保住了她。
护士小跑着拿来平板电脑，周医生快速浏览电子档案，他的脸色逐渐变得铁青。
"记录上写着'子宫完整缝合，使用可吸收线'"他压低声音，像是怕被手术室外的人听见，"但这..."他的镊子轻轻拉扯那段缝线，"这明显是仓促止血的结扎手法，而且是二十年前实习生才会用的老式缝合法。"
冬梅感到一阵寒意爬上脊背。她看向母亲苍白的面容，氧气面罩下嘴唇泛着不健康的青紫色。多年来，母亲总是抱怨下腹疼痛，反复流产，最终被诊断为严重的盆腔粘连。每次提起这事，父亲就会变得异常沉默。
"这种缝线材质早就淘汰了，因为它容易引起组织炎症和粘连。"周医生继续道，声音越来越冷，"而且位置也不对，这明显是从子宫壁穿透到了腹腔..."
手术室的空气突然凝固了。冬梅盯着那段发黑的缝线，脑海中闪过父亲书房里那些泛黄的医学书籍，他从未提起过自己曾经是妇产科医生。一个可怕的念头攫住了她——当年那个决定"保小孩"的手术，可能藏着更可怕的秘密。
"要现在处理这个异物吗？"第一助手问道，打破了沉重的沉默。
周医生犹豫了，他的目光扫过观察窗外的刘建国，又回到冬梅脸上。冬梅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了罕见的迟疑，还有某种她读不懂的警示。
"继续原定手术。"最终他说道，声音恢复了职业性的平稳，"这个发现...等术后再讨论。"
但冬梅己经听出了弦外之音。当周医生转身继续操作时，她再次看向窗外。父亲的脸依然贴在玻璃上，但此刻他的表情不再是担忧，而是一种近乎恐惧的紧绷。他们的目光隔空相遇，冬梅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陌生感——这个养育她二十年的男人，突然变成了一个她可能从未真正认识的陌生人。
监护仪的滴答声在耳边放大，像是某种倒计时。冬梅低头看着母亲敞开的胸腔，那里不仅藏着一颗病变的心脏，还埋藏着一个可能摧毁他们全家的秘密。她想起周医生的话——"在这里她首先是你的病人"——但此刻，她无法再将手术台上的躯体仅仅视为一个病例。那是她的母亲，一个可能被医疗过失毁掉一生的女人，而责任人很可能就站在观察窗外。
手术刀在灯光下闪过一道冷光。冬梅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痛让她清醒。无论真相多么残酷，作为医生——哪怕只是实习医生——她都有责任找出它。就像周医生常说的：医学不容谎言，刀下只有真相。
"周老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坚定，"我们应该完整记录这个异常发现，对吗？"
周医生停下动作，深深看了她一眼，缓缓点头："当然。医生应该对真相负责。"
冬梅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术记录本，开始详细描绘那段黑色缝线的位置、形态和周围组织的状况。每一笔落下，都像是在揭开一个尘封二十年的罪恶。她不知道这个发现会将他们带向何方，但有一点己经确定——从今天起，一切都将不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