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档案馆的吊扇吱呀作响,吹不散八月的闷热。冬梅坐在最角落的桌子前,面前摊开着1953年的《清水县土改工作纪要》。她的指尖停在一张集体照上——十几个穿着中山装的年轻人站在县政府门前,第二排左起第三个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照片下方标注着"陈志明,工作队队长"。
"这就是他..."冬梅轻声自语,手指微微发抖。她从怀里掏出姥姥珍藏的那张合影比对,虽然角度不同,但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宽厚的肩膀如出一辙。
翻到下一页,一份处分决定让她屏住了呼吸:
"陈志明同志因与地主阶级分子关系不清,经组织研究决定,撤销其工作队队长职务,调离清水县..."
处分日期是1954年1月,而母亲出生于1955年夏天。冬梅的心跳加速,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海中成形:姥姥是在陈志明被调走前怀孕的,之后匆匆嫁给了外公刘大山。
"姑娘,要闭馆了。"管理员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冬梅匆忙拍下关键页面,走出档案馆时,夕阳己经西沉。她找了个便宜的旅馆住下,迫不及待地继续研究那些资料。在手机相册里放大那张处分决定,她注意到边缘处还有一行模糊的小字:"...女方李文秀己怀有身孕..."
"果然!"冬梅猛地坐首身子。母亲确实是陈志明的孩子!那么外公知道吗?他为什么会同意娶一个怀着别人孩子的女人?
第二天一早,冬梅去了县民政局。凭借学生证和编造的研究课题,她得以查阅五十年代的婚姻登记档案。灰尘满布的档案室里,她终于找到了那张己经褪色的结婚证:
"陈志明,男,26岁,与李文秀,女,20岁,自愿结婚..."
登记日期是1953年10月,比土改工作队的处分早了三个月。冬梅瞪大眼睛——姥姥和陈志明是正式夫妻!那为什么后来又嫁给了外公?陈志明去了哪里?
带着更多疑问,冬梅回到旅馆,拨通了母亲的电话。长久的沉默后,母亲终于开口:"你查到多少了?"
"妈,我都知道了。"冬梅声音哽咽,"姥姥和陈志明结过婚,您是他的女儿,对吗?"
电话那头传来压抑的抽泣声。"回家吧,"母亲最终说,"是时候告诉你全部真相了。"
回家的长途汽车上,冬梅反复翻看那些证据。地契、照片、结婚证...每一件都承载着姥姥那段被掩埋的历史。车窗外,乌云密布,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母亲站在家门口等她,眼睛红肿,手上那些疤痕在昏暗的灯光下格外显眼。进屋后,母亲从衣柜深处取出一个铁盒,里面是一封泛黄的信和一张陈志明的单人照。
"我十六岁那年,李家人找到了我们。"母亲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们绑架了我,用烧红的铁丝烫我的手,逼我说出地契和珠宝的下落。"
冬梅倒吸一口冷气,抓住母亲伤痕累累的手。
"你姥姥连夜借了全村人的钱,把我赎回来。第二天我们就搬走了,连夜逃到了外省。"母亲苦笑一声,"那些疤痕,是李家人留给我的'见面礼'。"
"那...陈志明呢?"冬梅小心翼翼地问。
"他死了。"母亲的眼泪终于落下,"1955年春天,在来见你姥姥的路上,他坐的那辆卡车翻进了山沟。你姥姥当时己经怀了我,为了活命,经人介绍嫁给了你外公刘大山。"
冬梅想起外公——那个总是沉默寡言的老人,每年清明都会独自去后山烧纸。现在她明白了,外公烧的不仅是给祖先的纸钱,还有给那个从未谋面的"情敌"的。
"外公知道吗?"
母亲点点头:"知道。他是个好人,答应给你姥姥和我一个名分。条件是永远不提过去的事。"她抚摸着手上的疤痕,"可惜李家人不打算放过我们。"
冬梅拿出那张地契:"是因为这个吗?"
母亲看了一眼,突然睁大眼睛:"这不是普通的地契!清水河转弯处现在己经是新城区中心了!这块地至少值几千万!"
冬梅恍然大悟——难怪李家人穷追不舍。她迅速在手机上搜索清水县新城区规划图,果然,那块三角形的地块正好位于规划中的商业中心!
"妈,我们必须保护这份地契。"冬梅坚定地说,"这是姥姥留给我们的,也是陈志明用生命保护的。"
母亲犹豫了:"可是李家人..."
"法律站在我们这边。"冬梅握住母亲的手,"姥姥和陈志明是合法夫妻,您是他们的婚生子女,这块地理所当然是您的。"
屋外,暴雨倾盆而下,敲打着窗棂。母亲长久地凝视着那张地契,终于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是时候结束这场逃亡了。"
冬梅从包里取出姥姥的银镯子,轻轻戴在母亲手腕上。那一刻,她仿佛看见三个女人的命运通过这只镯子紧紧相连——姥姥、母亲和她自己。
雨停了,一缕阳光穿透云层。冬梅和母亲坐在门前的石凳上,计划着下一步行动。银镯子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就像那段被掩埋的历史,终于重见天日。
"明天我们去见律师。"冬梅说,"然后,我想去看看陈志明...我外公的墓。"
母亲紧紧握住她的手,泪水在阳光下晶莹剔透。六十年的秘密终于揭开,而新的生活,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