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市,机械厂家属院,那扇熟悉的、曾经属于林晚的狭窄小屋门紧闭着,如今里面堆满了杂物。
曾经拥挤却充满烟火气的林家,此刻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和匮乏的气息。
林晚带着空间和林家所有“财产”潇洒离开,留给林家的,却是一个巨大的、难以填补的窟窿和一个彻底失衡的家庭。
存款和所有积蓄被一扫而空,对林家的打击是毁灭性的。
林建国那点死工资,成了这个五口之家唯一的经济来源。
每个月几十块钱,要买米买面买煤买油盐酱醋,要给双胞胎交学费、买零嘴(以前是常态,现在成了奢望),要应付各种开支……立刻捉襟见肘,入不敷出。
最首观的体现,就是伙食水平断崖式下跌。
王秀芬再也没能力隔三差五给宝贝儿子开小灶了。
餐桌上,曾经林晚专属的、能照见人影的稀糊糊,成了全家人的主食。
粗糙的玉米面或高粱面,兑上大量的水,撒点盐,煮成一锅粘稠度堪忧的糊糊。
偶尔里面会飘着几片切得极薄的萝卜或白菜帮子,就算是改善了。
肉?鸡蛋?
成了遥远的记忆。
巨大的落差,最先引爆的是年纪最小的双胞胎林建业和林建民。
“妈!我不要吃这个!我要吃鸡蛋!我要吃糖包!”
饭桌上,林建业看着碗里灰扑扑、毫无油水的糊糊,小嘴一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小胖手把碗推开,糊糊洒了一桌子。
“我也要吃!糊糊难吃死了!像猪食!”林建民也跟着哭嚎,有样学样地把碗推开,小身子在椅子上扭来扭去。
尖锐的哭喊声在狭小的屋子里回荡,刺得人耳膜生疼。
王秀芬看着洒了一桌的糊糊,心疼得首抽抽。
那是粮食啊!
她强忍着怒火和心酸,试图去哄:“建业乖,建民听话,先吃点,等……等公安抓到那杀千刀的小偷,追回钱来,妈就给你们买肉吃……”
“骗人!公安都抓不到!我要现在吃!呜呜呜……”
林建业根本不买账,哭得更凶了,还伸手去抓王秀芬的衣襟。
“哇哇哇……我要吃鸡蛋!我要吃!”林建民的嗓门也拔高了八度。
放在以前,王秀芬早就心肝宝贝地哄着。
可现在,兜里空空如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看着儿子哭得通红的小脸,听着他们委屈的控诉,喊着要那些再也轻易买不起的东西,王秀芬只觉得一股邪火和深深的无力感首冲头顶,烧得她心口发堵,眼眶发酸。
她猛地拍了下桌子,声音因为压抑而变得尖利:“别哭了!家里被天杀的小偷偷光了!没钱!就这个!不吃就饿着!”
双胞胎被母亲从未有过的严厉吓住了,哭声噎了一下,随即爆发出更大声、更委屈的嚎啕。
王秀芬看着哭闹的儿子,再看看桌上狼藉的糊糊,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怨毒涌上心头。
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些该千刀万剐的贼!她恨不得生啖其肉!
对那个下乡的、早己被她遗忘在脑后的二女儿林晚?
她此刻根本想不起来,或者说,林晚的离开在这场巨大的灾难面前,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
为了弥补亏空,也为了能让儿子偶尔吃上点好的,王秀芬咬碎了牙,开始拼命接糊纸盒的活。
钱少得可怜,糊一百个盒子才挣几分钱,但蚊子腿也是肉。
于是,每天除了洗衣做饭,王秀芬就坐在光线昏暗的窗边,佝偻着背,手指飞快地刷着浆糊,折叠着粗糙的硬纸板。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浆糊的酸味和纸板的粉尘。
眼睛熬红,手指割破,腰背酸痛。
家务的重担,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赋闲”在家的林春梅身上。
家里遭了贼,经济崩溃,林春梅高二下学期还没读完,就被王秀芬做主去学校提前拿了毕业证,回家“帮忙”。
她本以为自己能像以前一样,做个娇娇女,顶多哄哄弟弟。
可现实残酷。
“春梅,去把衣服洗了!”
“春梅,缸里没水了,挑水去!”
“春梅,看着点火!”
“春梅,把弟弟的尿了的裤子洗了!”
琐碎繁重的家务山一样压下来。
林春梅哪里干过这些?
以前这些都是林晚的活儿。
她洗衣服笨手笨脚,搓得手通红也洗不干净;
挑水更是摇摇晃晃,洒得满地都是;
做饭不是糊了就是夹生……
几天下来,累得脱形,手指起皱,浑身脏污。
她看着镜子里那个憔悴邋遢、毫无光彩的自己,再想想以前穿着干净衣服、扎着漂亮头绳去上学、被同学羡慕的日子,巨大的落差感和委屈让她感快要崩溃了……
这天下午,林春梅刚洗完衣服瘫着。
王秀芬递过一堆纸板:“春梅,帮妈糊盒子,任务紧。”
看着粗糙纸板和怪味浆糊,林春梅怨气爆发。
她站起来哭诉:“妈!我不糊!我累死了!手都破了!凭什么都我干?以前不都是林晚和你干的吗?我是你亲闺女啊!”
她扑过去抱住王秀芬胳膊撒娇,“妈~你最疼我了,我不想干这些嘛!”
若是以前,王秀芬会心软。
可此刻,她被糊盒定额压得喘不过气,手指伤口作痛,耳边是双胞胎哭闹要吃鸡蛋的声音,满心是对小偷的刻骨怨恨和对生活的绝望。
林春梅的撒娇抱怨,在她听来就是火上浇油,是不知疾苦、不懂体谅的任性!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甩在林春梅脸上!
时间凝固。
林春梅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面目狰狞的母亲。
火辣辣的痛感从脸颊蔓延到心底,巨大的屈辱和委屈让她浑身发抖,眼泪瞬间涌了出来,却倔强地咬着嘴唇没哭出声。
王秀芬自己也愣住,看着女儿脸上的掌印和自己粗糙的手,一丝悔意闪过,随即被更深的烦躁和“你不懂事”的愤怒淹没。
她指着林春梅,声音尖利:
“凭什么?就凭家里被偷光了!就凭你爸那点工资养不活这一大家子!就凭你弟弟连个鸡蛋都吃不上!”
“还当自己是大小姐呢?家里都揭不开锅了!你不干谁干?指着公安把东西追回来吗?猴年马月!”
“哭?哭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去把偷咱家的小偷抓回来啊!没那个本事,就给我老老实实干活!这个家,容不下吃白饭的!”
字字句句,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林春梅心上。
她终于明白了,在这个家里,所谓的“宠爱”是有前提的。
当风雨来临,她这个曾经被捧在手心的“娇娇女”,失去了庇护的价值,就要立刻被推出去承受生活的重锤。
林春梅捂着脸,泪水滑落,眼神冰冷不甘。
她不再反驳,默默走到纸板堆前,拿起浆糊刷子,动作僵硬地开始糊。
速度缓慢,像无声的抵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