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薯带来的满足感尚未在胃里熨帖开,那滚烫的、关于煤炉、烤红薯和热粥的幻想刚刚在脑海里勾勒出的轮廓。
“砰——!”
一声粗暴的、带着外面寒气的摔门声,如同重锤狠狠砸碎了阁楼里短暂的安宁!
林晚的身体比意识更快一步做出了反应!
前一秒还靠在墙角、眼神晶亮、精神焕发的她,瞬间像被抽掉了所有筋骨,整个人软绵绵地瘫倒在冰冷的木板床上,裹紧了那床薄得像纸的破被,剧烈地咳嗽起来!
“咳!咳咳咳——!”
那咳嗽声撕心裂肺,带着一种濒死的沙哑和穿透力,仿佛要把单薄的胸腔都咳破。
苍白浮肿的脸上瞬间涌上病态的潮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动作必须快!
赶在王秀芬那张刻薄的嘴开骂之前“出现”!
脚步声杂乱地涌进堂屋,伴随着双胞胎叽叽喳喳的吵闹和一股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
“死丫头片子!挺尸挺一天了!水缸……”
王秀芬那标志性的、如同砂纸摩擦玻璃的尖利嗓音果然第一时间炸响!
林晚猛地掀开被子,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却又“虚弱”地扶着墙壁,踉踉跄跄、一步三晃地出现在阁楼入口。
她半个身子探出来,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惊恐和茫然,嘴唇哆嗦着,声音气若游丝,
带着浓浓的哭腔和喘不上气的窒息感:“妈…咳咳…我…我在…我在楼上…咳咳咳……”
王秀芬的骂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鸡。
她抬头,看着林晚那张惨白如纸、冷汗涔涔、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脸,尤其是那双布满血丝、惊恐无助的眼睛,她自己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早上那副“痨病鬼”的样子记忆犹新,此刻似乎更严重了?
这死丫头……不会真得了什么恶疾吧?
惊惧只是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深的烦躁和厌恶取代。
“在楼上?在楼上挺尸呢?!” 王秀芬的声音依旧尖利,但气势明显弱了三分,更像是一种色厉内荏的宣泄,
“看看都几点了?水缸空了不知道挑?灶膛冷了不知道生火?指望我伺候你吗?养你有什么用!白吃白喝还一身病气!晦气!”
她骂骂咧咧,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冲上来拧耳朵或者推搡,只是烦躁地挥着手:“杵那儿当门神啊?还不滚下来烧火!等着我请你啊?”
林晚低着头,肩膀因为咳嗽和“恐惧”而剧烈地耸动着,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十足的顺从和卑微:“是…妈…我…我这就下来…咳咳……”
她扶着冰冷的木梯扶手,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艰难,仿佛随时会栽倒下去,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才“虚弱”地挪到堂屋冰冷的泥地上。
她没看任何人,径首走到冰冷的灶台前,蹲下身,动作“笨拙”地开始往灶膛里塞引火的碎柴禾和干草。
火光映着她蜡黄瘦削的侧脸,更添几分凄苦。
王秀芬看着她这副半死不活、却还“听话”干活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似乎消了一点,
但嘴上依旧不饶人:“慢手慢脚的!没吃饭啊?火都点不着!真是指望不上!”
林晚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专注地对付着灶膛里微弱的火苗,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赎。
堂屋里很快充斥着双胞胎林建业和林建民尖锐的吵闹声。
“妈!鸡蛋!我要吃鸡蛋!” 林建业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到王秀芬身边,抱着她的腿摇晃。
“我也要!我要炒鸡蛋!放油多的!” 林建民不甘示弱,也扑了上来。
“哎哟我的小祖宗们!别晃了别晃了!” 王秀芬被两个儿子缠得手忙脚乱,脸上却堆满了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近乎谄媚的慈爱笑容,
“有有有!妈这就给你们炒鸡蛋!乖乖的啊,别闹!”
她一边安抚着两个儿子,一边手忙脚乱地从腰间解下那串象征着林家最高权力的钥匙——
黄澄澄的铜钥匙串,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口敦实的粮食柜。
柜门打开,一股混合着粮食和陈旧木料的气味散出。
王秀芬探身进去,从角落里一个盖着布的竹篮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两个小小的、沾着点稻草屑的鸡蛋。
那动作,虔诚得如同在取什么圣物。
林晚蹲在灶膛前,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幕。
王秀芬依旧不让她碰粮食,哪怕只是递个东西。
防她像防贼。
一丝冰冷的嘲讽掠过林晚心底。
呵,防得好。
可惜,你防不住空间。
王秀芬拿着鸡蛋,走到灶台另一边,刻意避开了林晚的位置,仿佛靠近她都会被传染上“晦气”。
她熟练地磕开鸡蛋,黄亮的蛋液滑入碗中,用筷子快速搅散。
锅里己经热了薄薄一层油——
那是全家一个月也舍不得用几次的定量。
滋啦!
蛋液倒入热油,瞬间膨胀起的金黄色泡泡,浓郁的蛋香瞬间盖过了煤烟味。
林春梅也回来了,她放下书包,慢条斯理地走到堂屋中央,目光扫过蹲在灶膛前、灰头土脸的林晚,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厌恶。
自从上次在阁楼上翻找无果后,林春梅对林晚的态度就更加恶劣了。
她总觉得林晚那副怯懦的样子是装的,肯定藏了什么好东西,或者知道些什么。
“妈,林晚今天又躺了一天?这病怏怏的样子,看着就心烦。”
林春梅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嫌弃。
王秀芬正忙着翻炒鸡蛋,闻言头也不抬,随口应道:“谁知道是真病假病!反正也干不了啥重活,让她糊弄点纸盒得了!别在这儿碍眼就行!”
“糊纸盒?” 林春梅眼珠一转,看着角落里堆着的硬纸壳和浆糊桶,“下午街道办王婶子说最近纸盒需求量大,让多糊点呢。妈,我看林晚下午也没事,让她多糊点呗?能多换点钱呢。”
她轻飘飘一句话,就给林晚下午又加了码。
王秀芬正把炒得金黄喷香的鸡蛋盛进盘子里,闻言立刻点头:“行!还是春梅懂事,知道为家里着想!林晚,听见没?下午老老实实把那些纸盒都糊完!糊不完别吃饭!”
林晚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灶膛里的火苗映着她低垂的眼睫,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她喉咙里发出模糊的、顺从的“嗯”声,心里对林春梅的厌恶又深了一层。
林建国也踩着饭点回来了,带着一身机油和寒风的味道。
他沉默地脱掉沾着油污的工装外套,挂在门后,然后坐到饭桌旁那张唯一像样的椅子上,拿起筷子,等着开饭。
整个过程,他没有看林晚一眼,仿佛堂屋里根本没有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