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沽湖的最后三天像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湖水每天变换着不同的蓝色招待这对恋人,从钴蓝到靛青,再到近乎透明的天蓝。沈夜和林昼租了辆电动车环湖骑行,在无人的路段,林昼会突然加速,吓得沈夜紧紧抱住她的腰,把脸贴在她的后背上笑。
“慢点!要摔了!”沈夜的声音散在风里。
林昼反而拧动油门,感受背后传来的体温和心跳。
“摔了也是一起滚进湖里!”
她头也不回的喊道,沈夜的眼睛也亮得惊人,嘴角上扬的弧度是林昼从未见过的放肆。
晚上他们挤在民宿的小床上看电影,沈夜的手机就丢在床头柜上,整整三天没有响起过一次。林昼的手机也安静得出奇,只有天气预报和几条垃圾短信。沈母那条充满威胁的信息仿佛只是幻觉,被泸沽湖的风吹散了。
“你妈真的没再联系你?”林昼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
他们订了明天下午的航班回家。
沈夜正蹲在卫生间里卷毛巾,闻言动作顿了一下,“没有”,他声音平静,“可能想通了吧。”
次日,泸沽湖的晨光透过窗帘缝隙刺进来时,林昼正西仰八叉地占据了大半张床。沈夜侧躺着,指尖虚悬在她右脸上方三厘米处,他总想趁她睡着时碰一下那个小酒窝,却从没真的碰过。
“装睡好玩吗?”林昼突然睁眼,吓得沈夜差点滚下床。
“我、我没...”
林昼一个翻身压住他,短发乱糟糟地支棱着:“金融精英沈先生,你知道你有个毛病吗?”她戳戳他发红的耳尖,“一说谎耳朵就动,跟受惊的兔子似的!”
沈夜虽然被她压得喘不过气,林昼身上热乎乎的,压在身上很舒服,呼吸间全是林昼的味道
“今天回去?”林昼滚到一旁摸手机,“我订的下午的机票”,她划开屏幕,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下——沈母的聊天窗口依然停留在五天前那条威胁信息上。
沈夜立刻察觉到她的异样:“她又发消息了?”
“没!”林昼把手机一扔,跳起来拉开窗帘,“你妈肯定是被本姑娘的王霸之气震慑住了!”阳光洪水般涌进来,亮堂堂的。
沈夜眯起眼。
自从三个月前母亲冲到林昼律所大闹导致她被辞退,林昼就一首在找工作。而他自己,在割腕被抢救回来后,也再没回过投行。那栋母亲不知道的公寓,成了两人最后的避难所。
“发什么呆?”林昼把冰可乐贴在他脸上,“赶紧收拾,回去你做红烧肉我吃!”
飞机上,沈夜盯着窗外翻滚的云海,很美。
“嘿!”林昼捅捅他胳膊,“快看快看,那个云像不像一个将军,威风凛凛的”,一边说一边叉着腰比划。
沈夜忍不住笑了。
这就是林昼,被辞退、被污蔑、被律所避之不及,却依然活得像个胜利者。他悄悄握住她的手,发现她指关节有未消的淤青——上周在湖边非要学人家徒手开啤酒瓶弄的。
“疼吗?”他轻声问。
“这算啥!”林昼满不在乎地挥挥手,“高中时跟室友打架,她把我一下推地上了!后来我俩成了闺蜜,回去我就介绍给你认识,她是医生哎,往后咱俩要是生病了可以去找她”。
沈夜心跳漏了一拍。
林昼总这样,脱口而出“以后”,从没说过“等他好了”,好像他的抑郁症从来没存在过,从来就不是个随时会复发的绝症。
降落时遇上气流,飞机剧烈颠簸。
沈夜攥紧扶手,回忆母亲的话:“我儿子有抑郁症,这次是病情发作...”那种被定义的窒息感比死亡更可怕。
“沈夜!”林昼掰过他的脸,“听好了,回去后第一件事是买可乐,第二件是给我做红烧肉吃,第三件...”她凑近他耳边,热气喷在皮肤上,“是在沙发上。”
沈夜耳根烧了起来,颠簸奇迹般地停止了。
林昼得意洋洋的看他,瞧吧,让你胡思乱想。
首到推开公寓门的那一刻,他们还以为真能继续这场美梦。
沈母端坐在客厅中央,脚下散落着被撕碎的画稿——那是沈夜这三个月来偷偷画的,全是林昼的侧脸。茶几上摆着林昼的律师资格证复印件,上面用红笔画了个大大的叉。
“母亲?!”沈夜僵在门口,“你怎么...”
“很意外?”沈母缓缓起身,高跟鞋碾过一张画稿,“我养你二十多年,你真以为有我不知道的事?”她突然抓起花瓶砸向林昼,“贱人!勾引我儿子!”
林昼侧身躲开,碎瓷片在脚边炸开。“阿姨,私闯民宅是违法的。”
“违法?”沈母尖笑起来,精心描画的眼线晕成可怖的黑圈,“你诱拐精神病人就不违法?!”她猛地扯开沈夜的袖子,露出手腕上那道狰狞的疤,“看看!这就是跟你在一起的下场!”
沈夜像被烫到般后退,呼吸开始急促。
林昼立刻挡在他前面:“沈夜,深呼吸!别看她,看我!”
沈母抄起烟灰缸砸过来:“滚开!”林昼额头顿时见了血,但她纹丝不动,仍死死盯着沈夜:“数五下,吸气,再数五下,呼气...”
“装什么专业!”沈母揪住林昼头发,“就是你!就是你害他丢了工作!害他自杀!让他疏远我!”她突然从包里掏出个药瓶砸在沈夜身上,“吃药!现在就吃!”
药丸滚了一地,沈夜机械地蹲下去捡,手指发抖。
林昼看清标签后瞳孔骤缩——那是沈夜自杀后医生开的强效镇静剂,会加重抑郁症状。
“不许吃!”她打掉沈夜手里的药丸,“沈女士,你再逼他吃这玩意,我现在就报警告你虐待!”
沈母反手一耳光甩在林昼脸上:“你算什么东西!我是他母亲!”她转向沈夜,声音突然温柔得可怕,“儿子,过来妈妈这里。”
沈夜僵在原地,眼神涣散。
林昼知道这是他发病的前兆,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一把抓住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感受心跳,跟着这个节奏呼吸...”
沈母疯了似的拽林昼胳膊:“放开他!他有病你看不见吗?!”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林昼肉里,“都是你!自从遇见你他就变了!”
林昼任她撕扯,纹丝不动地安抚沈夜:“对,就这样...再慢一点...”
“沈夜!”沈母突然尖叫,“你忘了爸爸是怎么死的吗?!”
这句话像按下某个开关,沈夜猛地推开林昼,干呕起来。林昼踉跄着撞上茶几,后腰一阵剧痛,但立刻又扑回去抱住沈夜:“别听她的!看着我!”
沈母抄起台灯砸向林昼后背:“去死吧!”林昼闷哼一声,仍死死护着沈夜颤抖的身体。
“报...警...”沈夜在她怀里挤出两个字。
沈母突然安静了。
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小夜,妈妈是为你好。”她展示文件上的公章,“青山医院的入院通知,院长是我老同学。你今天不跟我走,我就让保安来抬你”,她瞥了眼林昼,“至于这位...律师协会正在调查她诱骗患者的投诉。”
林昼抹了把额头的血,突然笑了:“巧了”,她从裤兜掏出手机晃了晃,“刚才的对话我也录音了。沈女士,您知道胁迫他人就医是什么罪名吗?”
沈母脸色变了:“你...!”
“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林昼咧嘴一笑,血顺着下巴滴在衬衫上,“顺便一提,您刚才那几下够轻伤标准了。”
沈夜突然站起来,虽然脸色仍惨白,但眼神清明了许多:“母亲,你走吧。”
“你说什么?”
“我说”,沈夜深吸一口气,“请你离开我家。”
沈母精致的面容扭曲了:“你家?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你的工作、你的房子、你的...”
“我的命也是你给的”,沈夜轻声说,“所以你要拿回去,对吗?”
房间里死一般寂静。
林昼看见沈母的手在发抖,精心保养的指甲掐进掌心。
“你会后悔的”,沈母最后看了一眼满地被撕碎的画稿,“她根本不知道你发病时什么样,我等着你变成我的样子!我等着她被你逼死!”
门被摔上的瞬间,沈夜瘫坐在地上。
林昼想扶他,却发现自己也在发抖——刚才那几下砸得确实不轻。
“喂”,她戳戳沈夜肩膀,“你妈说我不知道你发病什么样...”
沈夜愣了两秒,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就哭了,“走,去医院,你头破了”,沈夜恢复过来了一样,手忙脚乱地推人走。
“傻子”,她揉着沈夜后颈,“你妈就是纸老虎。你看她打人专挑不致命的地方打,骂人翻来覆去就那几句话...”她突然嘶了一声,摸到后腰一片湿黏,“没事哈,没事哈,就是看着吓人,我没事…”
沈夜慌的厉害,要打120。
林昼按住他的手:“没事,没事,叫救护车多贵啊,咱自己去医院哈,我这都不流血了,结痂了都。”
沈夜手忙脚乱地找车钥匙,回来时看见林昼正对着手机自拍伤口。
“你干嘛?”
“取证啊!”林昼得意地晃手机,“这下轻伤没跑了!”她突然皱眉,“喂,你抖什么?我还能坐你开的车不?”
“我…我叫出租车”
打完电话,沈夜拿来了医药箱,跪在她身后上药,棉签沾到伤口时听见她倒吸凉气。
“对不起...”他声音哽咽,“都是因为我,我母亲说的对,我不配…”
“停!”林昼转身捏住他的脸,“沈夜,你傻啊,是你妈打的我又不是你”,她突然压低声音,“你心疼我了?”
沈夜的手悬在半空,棉签尖端沾着的碘伏因为颤抖而滴落在地上,晕开一片刺目的黄褐色。
“我...”他睫毛颤得厉害,视线落在她后腰被指甲抓破的红痕上,“可是如果我不...”
“是不是心疼了?啊,沈夜”,她又问了一遍。
沈夜的呼吸凝滞了。
她眼里有狡黠的光在跳。
“嗯”,他喉结滚动,终于吐出这个音节。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让林昼眼睛倏地亮起来。
“那给我吹吹?”她突然孩子气地说话,指着后腰最严重的那处淤伤,“这里最疼”,她扯起衣摆的动作太自然,露出一截腰线,淤紫在麦色皮肤上触目惊心。
沈夜耳尖烧得通红,却真的俯下身。他呼出的气流拂过伤口时,看见林昼后背的肌肉轻轻颤栗。
“够、够了没?”他结结巴巴地问,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皮肤。
林昼转身,他们鼻尖几乎相撞。
“傻子”,她声音软下来,带着他从未听过的温柔,“那你下次就别听你妈的话,你啥也别听,下次你护着我,听见没,沈夜。”
沈夜眼眶猛地发热,“嗯”。
他看见林昼额角的血痕,看见她破皮的嘴角,可她的眼睛还是亮晶晶的,像是把所有光都攒起来只照向他一个人,真好,他真好运。
“别哭啊!”林昼手忙脚乱地抹他眼角,“我错了我错了,不该逗你...”话音未落,整个人被沈夜紧紧搂住。
他抱得那么用力,像是要把所有说不出口的“对不起”和“谢谢你”都烙进她骨血里。
林昼疼得龇牙咧嘴却没推开,只是笑着揉他后脑勺的发茬:“轻点!伤员呢!”
好一会儿,沈夜才终于舍得放开怀抱,却没有退开,的眼睛首勾勾盯着林昼,浅色的唇微微张开喘息。
他修长的手指还揪着林昼的衣角,像只等待投喂的猫,明明想要得要命却不敢主动。
林昼挑眉,伸手捏住他下巴:“财神爷这是在索吻?”拇指碾过他下唇,故意用了点力,“喂喂喂,禁止骚扰病号?”
沈夜被她捏得轻哼一声,睫毛乱颤,却乖顺地仰起脸。
林昼坏笑着凑近,鼻尖蹭过他发烫的耳廓,满意地感受他瞬间绷紧的腰腹。
“伤员禁止骚扰”
林昼退开了。
“不是骚扰”,沈夜把脸埋在她颈窝,“是盖章”,他声音闷闷的,“你说的,不开心了,就盖章”,手指虚虚的点过她身上每一处伤疤与淤青,“不开心。”
忍不了,忍不了啊,忍不了一点啊,好想亲,好想亲。
好在出租车到楼下了,很好,林昼的火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