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像场精心编排的闹剧。
沈母每天准时出现在律所,穿着不同的高定套装,带着不同的刁难。
“这份合同有问题”,她将文件摔在林昼桌上,“林律师连最基本的条款都看不懂吗?”
林昼翻开被红笔圈得密密麻麻的合同——那分明是沈母自己昨晚偷偷修改的版本。
茶水间里,沈母“不小心”打翻咖啡,褐色的液体泼了林昼一身:“哎呀,真是不好意思。”
会议室中,她突然提高音量:“林律师,你这种工作态度,怎么对得起客户的信任?”
王小明看不下去了:“沈夫人,昼姐昨晚加班到凌晨......”
“小王啊”,沈母亲切地拍拍他的肩,“年轻人要学会明辨是非。”
连着一周,林昼都在凌晨一点多推开病房的门。
沈夜总是醒着,床头的小灯调得很暗,暖黄的光晕笼着他苍白的脸。
门轴发出熟悉的吱呀声。沈夜立刻转头,看着林昼像片落叶似的飘进来。她今天连包都没力气甩了,公文包顺着椅背滑到地上,发出沉闷的“咚”响。
他看见林昼进来,眼睛先是亮了一下,然后又黯下去——因为她总是带着一身疲惫。
“今天怎么样?”她咧嘴笑起来,嘴角的弧度与昨天分毫不差,一副笑呵呵的模样。
可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尾音带着细微的颤。
沈夜的目光从她起球的西装袖口爬到领口脱线的位置——这件灰西装连穿三天了,袖管还沾着咖啡渍。他记得周一早上她喷了点香水遮掩,现在连香水味都被汗味盖了过去。
“好多了”,他轻声回答,手指悄悄攥紧被单,“主治医生说我恢复的很好……”
“那就行!”林昼突然提高音量打断他,动作太大扯到了衬衫后摆的线头。
“你别太担心我,对病情不好”,林昼揉着太阳穴,“碰上个难缠的客户,过阵子就好了。”
沈夜注意到了她眼下挂着的浓重的青黑,注意到了她连说话都带着强撑的力气。
“林昼”,他轻声唤她。
“嗯?”她立刻转过身,脸上挂着他熟悉的、那种向日葵般的笑容。但这次,那笑容像是用胶水勉强粘在脸上的,随时会剥落。
沈夜拍了拍病床边缘。林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来坐下。她身上有淡淡的咖啡味和打印机油墨的气息,指尖冰凉。
“客户有多难缠?”沈夜问。
林昼的笑僵了一瞬。
“就...普通难缠,要求改方案第七次了,非说紫色不够'贵族气质'”,她夸张地翻了个白眼,试图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你猜她最后选了什么?荧光粉!”
沈夜没有笑。
他伸手拨开林昼额前的一缕碎发,发现她的发根己经微微汗湿。
“你几天没睡了?”
“我睡了啊!”林昼瞪大眼睛,那种被戳穿后虚张声势的表情又出现了,“昨晚睡了整整...西个小时呢!”
西个小时。
沈夜在心里重复这个数字,心里闷闷的,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他知道林昼的主任是什么德行。
“林昼,你不用每天都来”,沈夜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住院手环,“我在这里很安全。”
“我想来啊!”林昼还是笑呵呵的,“医院WiFi比公司快多了,我还能蹭病号饭吃。”
沈夜望向她的眼睛。
林昼的眼睛是他见过最奇特的颜色——不是纯粹的棕,而是像秋日阳光下融化的焦糖,边缘泛着淡淡的金。现在这双眼睛里布满血丝,却依然固执地闪烁着光芒。
她凑近他,胡乱的揉着他的头发,“真的,你相信我,别太担心我,对病情不好,真的就只是碰上个难缠的客户,过阵子就好了。”
林昼还在笑嘻嘻的哄自己。
林昼张开双臂,像哄小孩似的晃了晃:“抱一抱,抱一抱别担心了,好不好?”
沈夜的心脏猛地缩紧。他伸手将她捞进怀里,林昼身上热乎乎的,抱着她永远都很舒服,“好”,他把脸埋在她颈窝处,“你要好好休息,也别担心我。”
林昼在他怀里轻轻“嗯”了一声,鼻音浓重。沈夜感觉到颈窝处有温热的湿意,但当他假装调整姿势偷看时,林昼己经迅速用袖子抹掉了所有证据。
“要敷眼睛吗?”他指指她乌青的眼圈,声音放得极轻。
林昼摆摆手,笑容纹丝不动:“多大点事儿。”
她弯腰捡包时却是突然踉跄了一下,急忙扶住墙,“明天给你带草莓......”
话音戛然而止。
沈夜看着她僵住的背影——她在顺气,这是她对抗眩晕的老办法。
“林昼” 他轻声唤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没事!”林昼猛地转身,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就是起太猛,你别害怕。”
两个星期后的晨会上,王主任面色凝重:“经过综合考虑,律所决定辞退林昼,林昼专业能力有限,难以胜任......”
林昼平静地收拾着办公桌,把案卷一份份归类放好。沈母站在走廊尽头,冲她举了举咖啡杯,唇边的笑意优雅温柔。
被辞退这天,林昼抱着纸箱站在律所楼下。纸箱里只装着一个马克杯、几支笔和半包没吃完的草莓糖。
沈母最后那句话还在耳边回响:“林律师,你以为这就结束了?”
林昼慢吞吞的把东西装进了包里,把纸箱子扔了。
随后,她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从日落到华灯初上,再到霓虹渐熄。路过便利店时,她买了一罐啤酒,坐在马路牙子上慢慢喝。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苦涩的泡沫。
值得吗?
为了沈夜,放弃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工作,值得吗?
如果没遇见他,她现在应该还在律所安稳地上班,不会被人指着鼻子骂,不会被当众羞辱,不会......
林昼突然抬手,狠狠抽了自己两个耳光。
“啪!”
“啪!”
清脆的声响在空荡的街道上格外刺耳。
脸颊火辣辣地疼,可心里更疼——她怎么能这么想?怎么能把错推到沈夜身上?
是因为她爱得不够深。
如果够深,就不会犹豫,不会后悔,不会......计较这些得失。
医院的走廊静得可怕。林昼推开病房门时,手指还在发抖。
沈夜立刻坐起身:“怎么这么晚?你......”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她红肿的脸上,“谁打的?”
“我自己”,林昼把包放在椅子上,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被辞退了。”
沈夜的脸色瞬间惨白。
“是你妈干的”,林昼继续说,每个字都像刀子,割得她喉咙生疼,“她故意来律所刁难我,让我加班,然后......”
她突然说不下去了。
沈夜的手死死攥着被单,指节泛白。他想说什么,却被林昼打断。
“沈夜”,她抬起头,眼睛通红,“我想了很久......”
“我可能......爱你爱得不够深。”
这句话像把钝刀,狠狠捅进两人之间。沈夜猛地僵住,连呼吸都停滞了。
“不然我不会想......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工作会不会更顺利”,林昼的声音越来越低,“不会在被打压的时候觉得委屈,不会......”
沈夜伸手,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
“够了”,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别说了......”
林昼的脸埋在他肩头,闻到了熟悉的消毒水味和淡淡的药香。他的心跳很快,咚咚地撞着她的耳膜。
“对不起......”她闷声说。
沈夜轻轻摇头,下巴抵在她发顶:“该说对不起的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