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的山风,仿若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洪荒巨兽,裹挟着细碎尖锐的黄沙,以摧枯拉朽、排山倒海之势,疯狂而凶狠地拍打着山神庙那饱经岁月无情侵蚀、早己斑驳陆离的泥墙。“簌簌” 之声不绝于耳,一阵紧似一阵,仿佛是历史的幽灵在悠悠低诉往昔烽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惨烈战争景象,以及这片饱经沧桑土地所承受的无尽苦难与重重磨难。山神庙内,二十三个孩子恰似寒冬里相互依偎取暖的雏鸟,紧紧簇拥在散发着淡淡清新草香的编织垫子上。这些垫子,皆是孩子们在课余闲暇时光,兴致勃勃地穿梭于山间,精心采集柔韧野草,一针一线、满心欢喜编织而成,每一根草茎都凝聚着他们纯真的心血与对生活的热爱。孩子们身着洗得泛白的粗布棉袄,在这彻骨寒冷的夜晚,简陋单薄的衣物根本无法抵御如刀割般的凛冽寒风,他们的鼻尖冻得通红,好似熟透的樱桃,可眼神中却闪烁着炽热的光芒,宛如一群对知识满怀无限热忱与渴望的小雏鹰,整齐划一地仰头,目光牢牢锁定在那块承载着希望的黑板上。
那黑板乍看之下,普普通通,毫无特别之处,然而其背后却承载着一段波澜壮阔、可歌可泣的特殊过往。它是用从清军手中缴获的帐篷布,精心绷在粗糙木框上制成的。若凑近仔细端详,便能清晰瞧见布料经纬间残留的炮火焦痕,那一道道或深或浅、形状各异的焦痕,宛如无声的史官,默默诉说着曾经那些惊心动魄、生死相搏的激烈战斗。此刻,在三盏松油灯昏黄且摇曳不定的光芒映照下,黑板泛起一层陈旧黯淡的黄色,光芒跳动闪烁,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被那如潮水般汹涌的黑暗彻底吞噬,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继儒身着一袭洗得发白却依旧整洁如新的长衫,身姿笔挺如松,稳稳伫立在黑板前,宛如一位守护知识火种的坚毅卫士。他手中那支独特的松枝笔,是阿青耗费了整整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深入那片郁郁葱葱、遮天蔽日的茂密崖柏林中,精挑细选材质上乘的崖柏树枝,再凭借自己灵巧的双手,用心雕琢打磨而成。笔杆散发着淡雅清新的木香,那股香气悠悠萦绕在鼻尖,丝丝缕缕,为这清冷孤寂的夜课增添了几分温暖而自然的气息。陈继儒轻轻俯身,蘸了蘸用灶灰精心调制的墨汁,墨汁那独特而古朴的气味,瞬间在这封闭狭小的空间中弥漫开来,仿若为整个夜课渲染上了一层神秘的文化色彩。他开始在黑板上小心翼翼地勾勒地球的轮廓,松枝笔在粗糙不平的布面上缓缓划过,墨汁如同灵动的精灵,迅速洇出毛边,恰似那被汹涌澎湃的海风长年累月无情侵蚀的陆地边缘,尽显岁月沉淀下来的沧桑质感与厚重历史。
“红毛夷的火轮船,能横跨那广袤无垠、波涛汹涌的大西洋,一路乘风破浪,航行至咱们的珠江口。” 陈继儒开口说道,他的声音低沉醇厚,富有磁性,恰似山间奔涌的清泉,与松脂燃烧时发出的 “噼啪” 声交织在一起,在山神庙内不断回荡,余音袅袅。“这绝非仅仅因为他们的船身是坚硬的铁铸而成,更重要的是,他们内心笃定地坚信大地是一个圆球。正是基于这份坚定不移的认知,他们才拥有无畏的勇气,一首朝着西方那未知的茫茫大海勇敢航行。” 说到此处,他微微停顿,目光中透露出一丝沉思,伸手用松枝笔轻轻敲了敲挂在墙上的《周髀算经》残页。那残页是他在成都府学那场熊熊燃烧、几乎将一切吞噬的大火中,不顾自身生命安危,拼死抢出的珍贵典籍,纸张边缘至今仍带着被大火灼烧过的焦灼痕迹,仿佛在无声诉说着那段惊心动魄的抢救历程。“咱们的老祖宗早就在书中讲过‘天圆如张盖,地方如棋局’,但诸位不妨静下心来想一想,张衡当年制造那精妙绝伦的浑天仪的时候,不也是在一丝不苟、全神贯注地仔细测算星星的运行轨迹吗?我们研读古人典籍,不能仅仅停留在表面的文字,更要深入探寻其中蕴含的深刻道理与智慧。” 他目光缓缓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充满稚气却又满含求知欲的孩子们的脸庞,眼中满是殷切的期待与温暖的鼓励,期望他们能从古老的智慧宝库中找到思考的方向,开启探索未知世界的大门。
虎娃,这个平日里就如同充满活力的小太阳,好奇心极为旺盛的孩子,此刻再也难以按捺住内心如潮水般涌动的疑问。他像一只敏捷的小猴子,猛地高高举起手中那自制的竹筒望远镜,镜筒是用坚韧耐用的山藤一圈又一圈,仔仔细细地精心捆扎而成,上面还绑着半片从清军那里缴获来的望远镜碎镜片,在微弱的灯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芒。镜筒上刻着一只歪歪扭扭、憨态可掬的翼鸟,只是那鸟喙还缺了半截,显然是虎娃当初用石刀艰难雕刻时,因体力渐渐不支而无奈留下的小小遗憾。“先生!” 虎娃的声音清脆响亮,如同清晨山林间清脆的鸟鸣,在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山神庙内格外突兀,他的鼻尖冻得发亮,在松油灯昏黄的映照下,宛如一颗晶莹剔透的宝石,散发着纯真的光芒。“他们的枪炮威力惊人无比,能轻而易举地打穿两丈外那粗壮挺拔的松树,可咱们的弩箭,为何射程却如此短,仅仅只能飞五十步远呢?” 虎娃的话刚一出口,台下几个男孩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触动,纷纷偷偷在草席上比划着拉弓的姿势,草席随之发出细碎轻微的 “沙沙” 声,仿佛也在为他们对强大力量的热切渴望而低声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