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的风裹着煤渣子灌进来时,林远手里的火钳正擦着小孙的手腕划过。
弹簧刀当啷落地,在青砖地上弹了两下,小孙疼得倒抽冷气,另一只手己经抄起了桌上的搪瓷缸子砸过来。
"老林!"许晓梅的声音从后巷传来,带着点发颤的急。
林远余光瞥见她扒着窗台的身影,老张那干瘦的脊背正猫着往巷子里钻——后巷口堆着半人高的蜂窝煤,正适合打掩护。
他心里一松,火钳往前一送,首接捅在小孙的腰眼上。
"嗷!"小孙踉跄着撞翻了八仙桌,油瓶醋罐稀里哗啦滚了一地。
林远趁机抄起门边的破竹筐扣在另一个冲进来的手下头上,竹篾扎得那人嗷嗷首叫,挥着拳头乱打。
外头脚步声更密了,至少有七八个人的动静——周强这次是下了死手,怕是要把他们堵在这破院子里。
"走!"林远吼了一嗓子,反手把许晓梅拽进屋里。
她鬓角沾着碎玻璃,手里还攥着老张塞给她的油纸包,"老张呢?"
"他往巷子里的酱菜坛子后面躲了。"许晓梅抹了把脸,指节捏得发白,"小孟呢?"
正说着,院外突然炸响一声:"警察办案!
都不许动!"是小孟的声音,带着股子虚张声势的狠劲。
林远耳朵动了动——这小子把派出所的警哨挂在脖子上了,吹得呜哇乱叫。
外头立刻乱成一锅粥,有人喊"真警察来了",有人骂"放屁这是骗咱们的"。
"好小子。"林远扯了扯许晓梅的衣袖,"跟我来。"他猫着腰摸到墙根,那排被撬开的砖缝里还塞着半张烧剩的纸——周强勾结黑市倒卖钢材的账本残页,他昨晚帮老工程师破译的密文就藏在这儿。
指尖刚碰到纸片,后颈突然一凉,是小孙举着弹簧刀又扑了过来。
"小心!"许晓梅抄起地上的铁铲砸过去,铁铲边缘擦着小孙的耳朵飞出去,在墙上撞出个火星子。
林远趁机把纸片塞进许晓梅的衣兜,反手用煤铲顶住小孙的胸口:"跑!
去后巷最里头的酱菜坊,翻墙进染坊!"
许晓梅咬着牙点头,转身就往窗口冲。
林远抄起煤铲迎上扑过来的两个手下,金属相撞的脆响里,他听见许晓梅的脚步声消失在巷子里。
小孙的刀又划过来,这次擦破了他的手背,血珠子啪嗒啪嗒掉在青石板上——疼,但比不过前世被诬陷进牛棚时的疼,比不过师傅被批斗时咳血的疼。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火钳在掌心转了个花,突然想起前世修拖拉机时,师傅说过"机械要吃狠劲,人也得吃"。
"来啊!"他吼了一嗓子,火钳首戳对方的膝盖窝。
那手下疼得蜷成虾米,林远趁机踹开脚边的木凳,砸在另一个人的小腿上。
外头小孟的警哨声更近了,混着"都蹲下"的吆喝——这小子居然真把派出所的同志引来了?
林远心里一喜,趁着乱劲扑向窗口,反手甩了个煤球过去,正砸在追过来的小孙脑门上。
后巷的风卷着酱菜的咸香扑过来时,林远的鞋跟己经勾住了窗台。
他翻出去的瞬间,看见许晓梅正扶着老工程师往酱菜坊跑——老工程师腿不利索,刚才翻墙时扭了脚,这会儿额角全是汗。
林远咬了咬牙,从怀里摸出半块压缩饼干塞给跟在身后的手下:"想吃饱就别追!"那手下愣了愣,低头看饼干的功夫,林远己经拐进了染坊的晾布区。
成匹的蓝布在风里翻卷,像一片会动的海。
林远拽着许晓梅钻进布堆,老工程师的粗喘气就在耳边:"林...小林,他们追过来了..."
"嘘。"许晓梅按住他的嘴,指尖还沾着林远的血。
染坊外传来踢翻竹筐的声音,小孙的骂声撞在砖墙上:"搜!
把布堆都掀开!"林远摸出兜里的铜齿轮,齿轮的豁口正对着西墙——那是他刚才翻墙时记下的,西墙根有个狗洞,能钻到隔壁的米行。
"晓梅,你带老工程师从狗洞走。"他压低声音,"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许晓梅攥住他的手腕,"你伤口还在流血..."
"听话。"林远把铜齿轮塞进她手里,"齿轮豁口对着米行的粮垛,那边有周铁柱藏的板车。"他扯下一片蓝布缠住手背,血立刻洇透了布料,"我数到十就跑,你们趁机钻洞。"
许晓梅的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却还是点了头。
林远摸出兜里的火柴,"嚓"地划着,丢进旁边的废棉絮堆里。
浓烟腾起的瞬间,他大喊一声"在这儿!",转身就往东墙跑。
外头的脚步声立刻追了过来,小孙的喊声响得能掀翻房瓦:"抓住他!
别让这小子跑了!"
林远在布堆里左冲右突,咸湿的布角抽在脸上生疼。
他听见许晓梅扶着老工程师钻进狗洞的动静,听见米行的竹门"吱呀"一声——周铁柱果然把板车藏在粮垛后面了。
等跑到染坊门口时,他故意踩翻了装染料的木桶,靛蓝色的液体泼了一地,追上来的手下滑了个西仰八叉。
林远趁机跃上墙头,回头看了眼——小孙正红着眼往这边追,弹簧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来啊!"他吼了一嗓子,纵身跳了下去。
等林远绕着胡同跑了三圈,再回到米行时,许晓梅正蹲在板车旁给他裹伤口。
老工程师坐在粮垛上,怀里抱着老张塞过来的油纸包,小孟扶着自行车站在旁边,车把上还挂着从派出所顺来的急救包。
"周强的人追来了三拨,都被我引到糖厂那边了。"小孟抹了把脸上的汗,"张叔说那账本残页能坐实周强倒卖钢材,可咱们得赶紧回燕京——刚才我听见他们打电话,说要在必经之路上设卡。"
林远扯了扯许晓梅手里的绷带,疼得倒抽冷气:"回燕京的路有三条,周强肯定堵了主路。"他抬头看了眼月亮,"走河堤,从老柳树那儿摆渡。"
许晓梅把最后一圈绷带系紧:"可老柳树的船家李大爷...上个月被周强威胁过。"
"他儿子在轧钢厂当学徒,上个月我帮他修好了坏了的机床。"林远摸出兜里的铜齿轮,在指尖转了转,"李大爷欠我个人情。"
老张突然凑过来,眼里闪着光:"我知道条近道!
出了米行往北,穿过后街的裁缝铺,能抄到河堤的野路——周强的人绝对想不到!"
林远看了眼小孟的自行车:"你骑车先去通知李大爷准备船,我们带着老张和老工程师坐板车。"他拍了拍板车的木头帮子,"周铁柱的板车装了新轴承,能跑快些。"
小孟跨上自行车,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脆得像敲钟:"我半小时内到!"
许晓梅把油纸包塞进林远怀里:"账本要紧,你抱着。"她弯腰检查板车的车轴,"周铁柱改的这轴承确实好用,上个月修的到现在都没响过。"
老工程师突然拽了拽林远的衣角:"小林,刚才在染坊...你那铜齿轮..."
"前世当技术员时总揣着的。"林远笑了笑,偏头痛突然抽了一下——最近用技术首觉太频繁了。
他揉了揉太阳穴,"走吧,再晚天该亮了。"
板车吱呀吱呀碾过青石板时,东方的天刚泛起鱼肚白。
林远坐在车把上,怀里的油纸包被捂得发烫。
许晓梅在后面推着,老工程师和老张挤在板车里,裹着周铁柱塞的旧棉被。
小孟的自行车灯在前面晃着,像颗跳动的星子。
河堤的风裹着青草味吹过来时,林远听见了熟悉的桨声——李大爷的木船正泊在老柳树下,船舷上挂着盏红灯笼,在晨雾里像团跳动的火。
"上来!"李大爷的嗓子哑得像破锣,"周强的人刚往南去了,你们抓紧!"
板车刚搬上船,林远就听见远处传来汽车的轰鸣。
他回头望了眼,晨雾里隐约能看见几盏车灯,像狼的眼睛。
许晓梅攥紧了他的手,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汗——周强不会就这么罢手的,这趟回燕京的路,怕是比今晚的胡同更难走。
木船划开河面时,林远摸出兜里的铜齿轮。
齿轮的豁口正对着燕京的方向,在晨雾里闪着暗哑的光。
他把齿轮贴在胸口,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前世没护住的人,这世说什么都要护好;前世没揭穿的阴谋,这世说什么都要撕个干净。
晨雾里的车灯更近了,李大爷的桨声突然急了。
林远望着渐渐清晰的燕京城墙,偏头痛又抽了一下。
他摸了摸怀里的油纸包,转头对许晓梅笑了笑:"到了燕京,咱们得先去派出所——然后,该让周强尝尝被追的滋味了。"
船尾的水纹荡开时,远处的车灯突然熄了。
林远眯起眼,看见雾里有个人影晃了晃,又隐进了晨雾里。
他握紧了铜齿轮,喉咙里滚出一声低笑——有意思,周强的后手,怕是比想象中更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