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船靠岸时,晨雾散了些,能看见河岸边上停着辆掉漆的解放卡车——是周铁柱托人提前备好的。
林远扶着老工程师下船,许晓梅帮着把装文件碎片的油纸包塞进棉大衣内袋,指尖碰到他胸口的铜齿轮,凉意透过粗布衣裳渗进来。
"李大爷,您回吧。"林远往老船工手里塞了把粮票,"要是有人问起今儿的船——"
"懂!"李大爷把粮票往裤腰里一掖,船桨在水里点出个水花,"就说昨儿夜里漏雨,船扣在河滩上修呢!"
卡车突突着发动,排气管喷出股蓝烟。
林远坐在副驾,后视镜里能看见小孟抱着枪坐在后斗,老张缩在老工程师身边首搓手——那包伪造的文件碎片用麻绳捆着,此刻正压在老张腿底下。
"这破路比老家的田埂还颠。"老张颠得脖子首晃,"我说林技术员,咱就不能绕回大路?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万一车抛锚......"
"大路两边有柳树,树后能藏人。"林远敲了敲挡风玻璃,"昨儿在码头看见的车灯,牌照是轧钢厂保卫科的。
刘大柱的人能摸到河边,大路早被他们布了卡子。"
许晓梅从后座探身,把军用水壶递给他:"刚才下船时,我看见土坡上有新鲜的鞋印。
42码,胶鞋,和上周在车间后巷追咱们的那伙人一样。"
老工程师推了推眼镜:"小许观察得细。
周强要的是那份'证据',咱们手里的假碎片他没拿到,肯定要追。"
卡车突然一个颠簸,老张怀里的文件包差点飞出去。
他手忙脚乱去抓,额头冒出细汗:"要我说,要不把这破纸给他们得了?
反正也是假的......"
"给了就真成证据了。"林远捏着铜齿轮转了两圈,齿轮豁口蹭过指腹,"周强要拿这东西坐实老工程师通敌,到时候连带着我改良轧钢机的项目都得被说成里通外国。
老张,你收了我二十块钱封口费,现在想变卦?"
老张脖子一缩:"哪能呢!我就是......"
"到前边儿树林子歇会儿。"林远拍了拍司机肩膀,"检查下轮胎,顺便——"他瞥向车外越来越密的灌木,"看看有没有尾巴。"
卡车停在片松树林里,松针上还挂着晨露。
林远蹲在车边检查后轮,泥地上有两道新鲜的车辙,比卡车轮胎窄半寸——是摩托车。
"有三个人,两小时前从东边过来的。"小孟蹲在土坡下,用枪托拨拉着半截烟屁股,"大前门,刘大柱手下老九爱抽这个。"
许晓梅把水壶里的水浇在松枝上,腾起股白雾:"他们追得紧,咱们得改道。"
"改哪条?"司机师傅擦着汗,"这附近就两条路,大路绕县城,小路穿鹰嘴沟......"
"走小路。"林远站起来,裤腿沾了片松针,"鹰嘴沟窄是窄,可两边都是土坡,要是有人埋伏,咱们占着高处。"
老工程师突然咳嗽起来,从兜里摸出个铁皮药盒:"鹰嘴沟我熟,十年前修铁路时去过。
沟中间有段羊肠小道,两边土坡能有两丈高,坡上长着野酸枣树......"他话没说完,远处传来声闷响,像是石头滚进沟里。
林远猛地抬头。
卡车后斗的帆布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老张煞白的脸——他正盯着沟口方向,喉咙动了动:"刚......刚才是不是有动静?"
"都上车。"林远把老工程师扶进驾驶舱,"小孟,你和老张坐后斗,把文件保护好。
晓梅,你拿上医药箱。"
卡车重新发动,往鹰嘴沟开去。
越往里走,路越窄,两边土坡上的酸枣树刮得车身沙沙响。
林远摇下车窗,能听见左边土坡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在灌木丛里移动。
"刹车!"他突然喊了一嗓子。
司机猛踩刹车,卡车在土路上滑出半尺。
林远推开车门跳下去,蹲在路边——泥地上有半枚鞋印,前掌磨损严重,和小孟说的42码胶鞋分毫不差。
"他们在两边土坡上。"林远摸出铜齿轮攥在手心,偏头痛开始抽疼,"等咱们进了最窄的那段,就会往下扔石头封路,然后从两边包抄。"
许晓梅把医药箱里的止血带缠在手腕上:"有多少人?"
"至少五个。"小孟从后斗跳下来,子弹上膛的声音清脆,"刚才在松树林,我数到三辆摩托车的车辙,每辆载两人。"
"老工程师,您和司机师傅待在车里,锁好门。"林远扯下卡车篷布,"晓梅,你带着老张去右边土坡,找棵粗点的酸枣树躲起来。
小孟,跟我上左边。"
老张哆哆嗦嗦拽住他衣角:"林技术员,我......我不会跑......"
"跑不跑看命,护好文件包。"林远把老张推向许晓梅,"晓梅,要是打起来,你先给老张扎一针镇静剂——他要是喊出声,咱们全得搭进去。"
许晓梅点头,拽着老张往右边土坡跑。
林远和小孟猫着腰往左边土坡爬,酸枣刺划破了手背,他却像没知觉似的,耳朵竖得老高。
"来了。"小孟压低声音。
左边土坡顶上的灌木丛动了动,露出半张脸——国字脸,左眉骨有道疤,是刘大柱手下的"刀疤"。
刀疤冲下边打了个手势,立刻有几个黑影从右边土坡冒出来,手里提着铁棍和三棱刮刀。
"包圆儿了!"刀疤吼了一嗓子,"把文件包交出来,留你们全须全尾!"
林远摸了摸裤兜——里面装着从老工程师那儿顺来的铜哨,是当年修铁路时用的联络工具。
他冲小孟使了个眼色,小孟立刻举起枪,对着天空开了一枪。
"砰!"
枪声在沟里炸开,惊得酸枣树上的麻雀扑棱棱乱飞。
右边土坡传来许晓梅的尖叫:"救命啊!
他们要抢东西!"
刀疤一愣,下意识往右边看。
林远趁机吹响铜哨,短促的"滴滴"声在土坡间回荡——这是他和许晓梅提前商量好的暗号。
右边土坡的灌木丛突然剧烈晃动,老张举着文件包跌跌撞撞跑出来,边跑边喊:"别过来!
别过来!"几个手下骂骂咧咧追过去,刀疤挥了挥手:"先抓拿文件的!"
林远拽了拽小孟的衣角,两人顺着土坡侧的野藤往下滑。
下边是块突出的土台,正对着卡车驾驶舱。
老工程师早把车窗摇下条缝,递出个布包——里面是他藏在鞋底的钢珠,当年修铁路打炮眼用的。
"拿这个。"老工程师压低声音,"往他们脚底下扔。"
林远抓了把钢珠,摸到掌心的铜齿轮,偏头痛突然剧烈起来。
他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刀疤的位置、手下的站位、土坡的角度全在脑子里连成线。
"小孟,打左边第三个!"他喊了一嗓子,同时把钢珠撒向右边追老张的人脚边。
钢珠滚过泥地,滑得那几个手下东倒西歪。
小孟的枪响了,左边第三个手下的大腿中了枪,惨叫着栽进沟里。
刀疤终于反应过来,抄起铁棍冲林远扑过来:"小兔崽子,老子扒了你的皮!"
林远一闪身,铁棍砸在土台上,震得刀疤虎口发麻。
他趁机用铜齿轮顶住刀疤手腕,前世当技术员时拧了十年螺丝的手劲爆发,刀疤疼得铁棍"当啷"落地。
"把人都叫过来!"刀疤吼着后退,"老子就不信......"
"信不信这个?"许晓梅的声音从右边土坡传来。
她举着医药箱里的肾上腺素针剂,针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再往前一步,我扎你脖子上——三秒就能让你心跳蹦出嗓子眼!"
几个手下停住脚,互相看了看。
林远趁机把小孟的枪对准刀疤:"不想死的,把武器扔了。"
刀疤咬着牙,突然往土坡下一跳。
林远刚要追,就听见卡车方向传来"咔嗒"一声——是司机师傅发动了引擎。
"上车!"老工程师探出头喊。
林远拽着小孟往卡车跑,许晓梅推着老张往上爬。
卡车轰鸣着冲出鹰嘴沟,后边传来刀疤的骂声:"林远!
老子跟你没完!"
车开出半里地,林远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
许晓梅给他擦汗,指尖碰到他怀里的铜齿轮:"刚才你疼得脸色都白了,还硬撑着......"
"没事。"林远把齿轮贴在胸口,偏头痛慢慢缓和,"他们没拿到文件,肯定还会追。"他透过车窗往后看,晨雾里又有几点反光——是摩托车的车灯。
卡车拐过一道山梁,前边出现片开阔地。
林远眯起眼,看见开阔地尽头有座废弃的砖窑,窑顶的烟囱歪歪扭扭戳向天空。
他摸了摸铜齿轮,喉咙里滚出声低笑——这地方,够周强的手下喝一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