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的向日葵在晨露中低垂,像无数颗被按扁的蛋黄。林悦站在教室门口,指甲抠进掌心的旧疤——那是上周周明用钥匙砸出来的,形状与朵朵画中的“黑色拳头”惊人相似。家长会的签到表上,她的签名抖得像被风吹的树叶,“林”字的最后一竖拖出长长的尾巴,如同她冗长的痛苦。
“妈妈快看!”朵朵的羊角辫扫过她膝盖,小手拽着她往展示墙跑。二十西幅儿童画里,《我的家》被贴在最显眼的位置,红色蜡笔勾出的房屋轮廓歪歪扭扭,烟囱里冒出的不是炊烟,而是紫色的漩涡——那是朵朵用咬破的蜡笔涂的,断口处还沾着孩子的口水。
林悦的呼吸停在喉咙。画中的女人穿着红色连衣裙(和她今天穿的一模一样),裙摆处的紫黑色斑块占了画面三分之一,边缘毛糙,像被反复涂抹的伤口。右侧的男人戴着方形眼镜,拳头是纯黑色,脚边散落着褐色碎片,每片都画着“2023.06”的数字——正是她藏在衣柜抽屉的过期避孕药盒。
“这幅画很特别。”李老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端着菊花茶,杯壁上的水雾模糊了她的表情,“朵朵说,紫色是‘妈妈疼的颜色’。”茶杯轻轻放在桌上,发出细微的脆响,像极了林悦尾椎骨裂开时的声音。
林悦盯着画中女人的眼睛,那是两个黑色的圆圈,没有眼白,像两枚图钉钉进画纸。她想起昨夜给朵朵洗澡时,孩子指着她后腰的淤青:“妈妈这里像葡萄,我可以吃掉吗?”此刻,葡萄变成了紫色旋涡,在画纸上旋转,几乎要将她吸进去。
“林女士,我们注意到朵朵最近……”李老师的话被玻璃门推开的声响截断。周明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拎着进口水果篮,镜片后的目光扫过画作,在“黑色拳头”上停留零点几秒,嘴角仍挂着温和的笑:“老师好,抱歉来晚了,公司临时开会。”
水果篮里的车厘子红得刺眼,像极了林悦被掐红的耳垂。周明伸手揽住她的腰,指尖隔着布料碾过旧伤:“内人身体弱,总爱磕磕碰碰,让您费心了。”他转向展示墙,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惑,“朵朵怎么喜欢用深色?是不是动画片看多了?”
林悦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混着若有若无的威士忌——那是他每次施暴前的味道。朵朵突然拽住她的衣角,往她手里塞了样东西:半支紫色蜡笔,断口处有新鲜的齿痕。孩子的睫毛在晨光中颤动,像受惊的蝴蝶:“妈妈,这个给你,涂在疼的地方。”
家长会开始后,周明的手机频繁震动。林悦瞥见屏幕上跳动的“生男秘方群”字样,指甲深深掐进蜡笔,蜡油渗进指纹,像凝固的血。李老师在讲台上说着“亲子沟通的重要性”,投影仪的光打在周明脸上,将他的影子投在朵朵的画上——黑色拳头的阴影恰好覆盖住画中女人的心脏。
“下面请家长分享育儿经验。”李老师的目光有意无意落在林悦身上。周明笑着起身,西装裤摩擦发出沙沙声:“我和太太一首倡导快乐教育,对吧,悦悦?”他的手按在她肩上,拇指着她后颈的植发疤痕,“朵朵从小就懂事,知道妈妈身体不好,从来不会乱发脾气。”
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林悦盯着周明的领带夹,那是她送的生日礼物,图案是交错的锁链。此刻,锁链在投影仪的光里摇晃,像极了抽屉里的碎玻璃,每一片都映出他施暴时的脸。朵朵突然举起手:“爸爸说谎!妈妈总哭,爸爸让她吃苦苦的药!”
空气瞬间凝固。周明的笑容僵在脸上,指尖捏紧她的肩膀:“小孩子胡说八道,抱歉,我们去趟洗手间。”林悦被他拽出教室时,听见李老师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朵朵的哭声:“妈妈别疼!爸爸别打妈妈!”
幼儿园的洗手间弥漫着消毒水味。周明锁上门,转身时碰到了洗手液瓶,蓝色液体在瓷砖上蜿蜒,像条毒蛇。“长本事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敢教孩子抹黑我?”巴掌落在她脸上的瞬间,她看见镜子里的自己,遮瑕膏裂开,露出底下的淤青,像朵腐烂的花。
“我没有……”话没说完,周明的拳头己经砸在她腹部,那里还留着去年被他踢伤的旧伤。她蜷缩在马桶旁,听见自己的骨头发出“咔嗒”声,和朵朵画中“断裂的药盒”重叠。抽屉里的碎玻璃突然在记忆里闪光,她摸到口袋里的蜡笔,想反抗,却被周明一脚踩住手腕。
“记住,你和朵朵的命都是我的。”他的皮鞋碾过她的手背,“再敢让她乱说话,我就把她的蜡笔全吞了,让她再也画不出一个字。”洗手台的水龙头滴着水,节奏和他的心跳一致,每滴都砸在她手背上,像小型的暴力仪式。
回到教室时,朵朵正抱着紫色小熊发呆,小熊的左眼缝线处渗着血丝——那是周明刚才拽过的痕迹。李老师递来创可贴,眼神在林悦脸上停留:“需要帮忙联系……”“不用,谢谢。”林悦迅速打断,她知道周明的眼线无处不在,墙上的监控摄像头正闪着红光,像他的眼睛。
放学路上,朵朵突然指着路边的木棉树:“妈妈,花掉了。”粉色花瓣落在她发间,像极了画中的紫色旋涡。林悦捡起一片,看见花瓣上有处缺角,像被虫蛀过的伤口。她想起抽屉里的碎玻璃,想起张医生说的“证据链”,将花瓣夹进朵朵的绘本——那里 already 藏着半支紫色蜡笔,和一张带血的纸巾。
深夜,林悦坐在儿童房里,看着朵朵在睡梦中抽泣。孩子的手紧攥着绿色蜡笔,那是李老师偷偷塞给她的,代表“安全”的颜色。她轻轻抽出蜡笔,在纸上画了个圈,里面写着“逃”。窗外的木棉树沙沙作响,月光透过防盗网,在地上织出菱形的牢笼。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是张医生发来的消息:“超声报告显示子宫内膜异常,是否需要我出庭作证?”林悦盯着屏幕,想起产检时医生欲言又止的眼神,想起周明伪造的“先天性心脏病史”。她摸向内衣里藏着的录音笔,里面有今天朵朵的哭声,有周明的威胁,还有李老师没说完的话。
朵朵突然翻身,嘴里嘟囔着:“妈妈,星星……”林悦抬头看向窗外,一颗流星划过,短暂照亮木棉树的轮廓。她想起自己十七岁时许愿要去远方,现在却困在这八十平米的牢笼里,唯一的出口,是孩子的画、医生的报告,和这支即将耗尽的紫色蜡笔。
她轻轻吻了吻朵朵的额头,把紫色蜡笔放进孩子掌心。蜡笔的棱角刺痛她的嘴唇,却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清醒——这是疼痛的颜色,也是坚韧的颜色,终有一天,会在黑暗中开出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