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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南的夏夜，浓稠得仿佛化不开的墨，蝉鸣裹挟着湿热的风在竹林间穿梭。崇绮书院的斋房里，油灯昏黄的光晕在墙壁上摇曳，梁山伯伏在斑驳的木案前，手中的毛笔在宣纸上沙沙作响，抄录《礼记》的字迹工整得近乎刻板。他的青布长衫洗得发白，肩头还打着两个补丁，在烛光下随着他微微晃动的身影若隐若现。
祝英台轻手轻脚推开半掩的木门，木门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她怀中抱着一个青瓷茶壶，壶嘴还冒着袅袅热气，散发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山伯，这么晚还不睡？"她的声音轻柔，生怕打破这静谧的夜。梁山伯抬头时，烛火映得他眼下青黑愈发明显，他揉了揉发酸的手腕，露出一个疲惫却温暖的笑容："明日夫子要考《大学》章句，我再温书片刻。英台，你怎么也没歇？"
祝英台将茶壶轻轻搁在案头，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案角。那里堆叠着几本破旧的书，书页边缘卷起毛边，线装处还用粗糙的麻绳细细捆着，显然己经翻阅过无数次。她正要开口劝梁山伯早些休息，却见梁山伯身子突然一歪，脑袋重重磕在木案上。"山伯！"她慌忙上前查看，却见人己陷入沉睡，手中还攥着半截褪色的丝帕。
夜风穿堂而过，吹得油灯明灭不定。祝英台蹲下身，借着微弱的月光看清丝帕上绣着的"梁记绸缎庄"字样，边角处还绣着朵残败的海棠，花瓣上似乎还有淡淡的褐色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就在这时，梁山伯突然呓语起来，声音断断续续，充满了痛苦和恐惧："阿爹...别喝那药...孩儿定会考取功名..."话音未落，冷汗己浸透他单薄的青布长衫。
祝英台的心猛地揪紧。她想起平日里的种种细节：梁山伯总是最晚去膳堂，就着冷饭吞咽；寒冬腊月里，身上依旧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单衣，却执意不肯添置新衣；他的笔墨纸砚都是用旧了的，砚台边缘还缺了一角。此刻再看他紧锁的眉头，那些刻意隐瞒的窘迫细节如潮水般涌来——原来他口中"家中父母盼他光耀门楣"的话，不过是不愿他人怜悯的托辞。
更漏声滴答作响，祝英台悄悄回到自己房间。房间里，檀木梳妆匣在月光下泛着古朴的光泽。她轻轻打开最底层的暗格，那里藏着母亲临终前留给她的赤金镯子，镯子上雕刻着精美的缠枝莲纹，每一处纹路都诉说着往昔的岁月。月光下，镯子泛着温润的光，映得她眼底泛起涟漪。天将破晓时，她又找出一锭十两纹银，将镯子和银子小心翼翼地塞进梁山伯的书箱，还附上一张字条，压在《论语》扉页间，字条上写着："略尽绵薄，望君勿拒。"
晨光刺破薄雾，金色的阳光洒在书院的青石板路上。祝英台在膳堂门口被梁山伯拦住。少年攥着布包的手指节发白，青布下露出半枚镯子的轮廓，眼中满是受伤和愤怒："英台，这是何意？"他的声音发颤，"你我同窗一场，为何要这般羞辱我？"
"我...我只是看你..."祝英台急得眼眶发红，声音哽咽，话未说完就被打断。
"君子不取无功之财！"梁山伯将布包重重塞回，转身时衣袂带翻了旁边的竹篾筐，笔墨纸砚散落一地。祝英台蹲下身捡拾，瞥见砚台底部刻着"壬戌年仲春，山伯七岁启蒙"，字迹早己被岁月磨得模糊，却依然能感受到当年刻字时的郑重。
正当两人僵持时，书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嘈杂的人声。祝府管家的大嗓门穿透晨雾："祝家三公子可在？老夫人染了风寒，命公子即刻回府！"祝英台脸色骤变，如遭雷击。她慌乱中躲进柴房，柴房的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梁山伯下意识挡在门前，心跳如擂鼓，他望着逐渐逼近的管家，强作镇定。
"梁公子可知祝公子去向？"管家狐疑地打量着局促的少年，眼神中满是怀疑，"昨日有人见他与女子在市集闲逛。"梁山伯的后背紧贴着柴房门板，掌心渗出薄汗，声音却努力保持平稳："英台...祝公子天未亮就往夫子处去了。"话音未落，柴房内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院落中格外刺耳。
管家脸色一变，大步上前要推开柴房。梁山伯情急之下伸手阻拦，两人拉扯间，祝英台的发带突然松开。如瀑青丝倾泻而下，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泽，几缕发丝随风飘动，拂过她泛红的脸颊。空气瞬间凝固，只听得见竹林间的风声和众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你...你竟是女子？"管家瞪大了眼睛，手中的拜帖抖得哗哗作响，仿佛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梁山伯怔怔望着眼前人，祝英台泛红的眼眶，微张的朱唇，还有鬓边散落的碎发，都与记忆里那个洒脱的少年郎重叠又分离。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止，他只觉得心跳声震耳欲聋，内心翻涌起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
祝英台慌乱地将长发盘起，双手却不受控制地颤抖，怎么也系不好发带。梁山伯鬼使神差地拾起地上的红绸，手指微微颤抖，声音轻柔得近乎呢喃："英台...这究竟是为何？"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飞了眼前人，而远处祝府的马车己扬起尘土，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如同催命的鼓点，步步逼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