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府宴会厅的鎏金兽首烛台吞吐着幽蓝的火焰,九十九盏羊角宫灯将云纹穹顶照得恍若白昼。祝英台垂眸盯着青瓷盏中浮沉的枸杞,猩红汤汁映得她苍白的脸泛起诡异的血色,仿佛是凝固的血泪。十二道珍馐美馔在紫檀雕花桌上铺陈开来,熊掌炖鹿筋的香气混着龙涎香,却让她胃中翻涌如沸。
"贤侄如此厚待,真是折煞老夫!"祝公远捋着精心打理的三绺长须,蟒纹补服下的锦缎衬袍随着笑声微微颤动。马文才执起镶玉酒壶,壶嘴吐出的琼浆在夜光杯中凝成琥珀色的弧光:"伯父言重了,明日英台妹妹入门,这马家上下,自然要拿出十二分的诚意。"
祝英台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月牙形的血痕在丝绸袖口下若隐若现。昨夜父亲将滚烫的火钳抵在她后颈的灼痛还未消退,此刻又被这虚伪的寒暄刺得耳膜生疼。她正要举杯敷衍,马文才突然转动着翡翠扳指,羊脂玉佩在烛火下折射出冷冽的光:"听闻城西私塾的梁先生,近日咳血愈发严重了?"
酒盏在英台手中剧烈摇晃,赤水丹霞酿泼出半盏,在金线绣就的牡丹桌布上洇出狰狞的印记。她咬住舌尖,腥甜的血味漫上喉头,才勉强稳住颤抖的声线:"马公子对山...梁先生的事,倒是上心。"
"不过是些坊间传闻。"马文才用象牙箸夹起一片鹅掌,慢条斯理地放入口中,"听说梁先生每日要踩着晨霜走三里泥路,到学堂时鞋尖都结着冰碴子。"他突然将玉箸重重拍在青瓷碟上,脆响惊得满堂宾客纷纷侧目,"若是有人在学政大人面前略施手段..."
祝公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蟒纹补服下的手指不住颤抖。他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狠狠扯住女儿的衣袖:"小孩子家家,听这些闲话作甚?还不快给马公子赔罪!"
英台突然起身,绣着并蒂莲的裙摆扫落了波斯进贡的鎏金暖炉。当啷巨响中,她死死盯着马文才眼底翻涌的暗潮:"马文才,你到底要把人逼到什么地步?"宴会厅的乐声戛然而止,宾客们交头接耳的窃语化作实质的压力,从西面八方涌来。
马文才却悠然起身,云锦吉服上的金线麒麟随着步伐流光溢彩。他逼近时,英台闻到他衣摆间混着龙涎香的血腥气——那是今早派人砸了梁山伯栖身破庙的味道。"祝小姐可知,"他压低声音,温热的呼吸扫过她耳畔,"城西那间漏雨的学堂,现在只需我一句话..."
祝英台的瞳孔猛地收缩,腕间被父亲拽出的淤青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紫。记忆如利刃割裂伪装:三年前书院泮池边,马文才故意打翻她的砚台,看着墨汁浸透她手抄的《汉书》;半月前草桥桥头,他冷眼看着家丁将梁山伯踹进泥坑,绣着双蝶的香囊被踩得支离破碎。
"你就这么喜欢看人痛苦?"她的声音带着来自灵魂深处的震颤。
"我喜欢的从来不是痛苦。"马文才突然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腹擦过她掌心的血痕,"从你女扮男装踏入书院那日起,我就知道,你眼底的光永远不会属于我。"他松开手,任由她踉跄后退撞上湘妃竹屏风,绢布上百子嬉戏的画面在摇晃中扭曲成妖异的鬼脸,"但只要你乖乖做我的新娘,城西那间学堂,我会派人铺上青砖,装上琉璃窗。"
祝英台的泪水夺眶而出,恍惚间又回到草桥分别的清晨。那时梁山伯摘下腰间玉佩,说"此玉为凭,非卿不娶",温润的玉面贴着她发烫的脸颊。而此刻,马文才从袖中取出油纸包,桂花糕的甜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这是梁先生最爱的那家铺子,我让人每日送去两匣。"
更鼓声穿透雕花窗棂,惊起檐下栖息的寒鸦。祝英台抓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甜味与泪水在舌尖炸开苦涩的洪流。她终于看清这个男人眼底翻涌的不是纯粹的恶意——那是求而不得的执念,是被礼教扭曲的深情,更是两个被困在时代枷锁中灵魂的相互折磨。
"明日花轿落地时,我要看到你笑。"马文才的声音混着更漏声,在空旷的宴会厅里荡出回音,"只有你好好的,我才能护他周全。"他转身离去时,云锦吉服扫过满地狼藉,带起的气流掀动桌上的婚书,朱砂印在烛火下宛如新鲜的伤口。
祝英台瘫倒在满地狼藉中,桂花糕的碎屑沾满嫁衣。窗外的月光透过冰裂纹窗格洒进来,将她的影子切割成无数碎片,就像她被现实碾碎的爱情与理想。这场金玉其外的婚宴,终究成了埋葬所有希望的坟场,而她与梁山伯的故事,早己在命运的齿轮下,碾作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