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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外的日头十分毒辣，阿淼感觉自己像块被丢进蒸笼的干咸肉，汗渍把里衣牢牢糊在身上，里衣的布湿了干、干了又湿，变得硬邦邦，一动就磨得皮肉生疼，混合了汗酸、马臊和血腥的馊味儿，无孔不入地钻进鼻孔，熏得人脑袋发胀。她实在捱不住了，趁着晌午吴司马又跟几个将军开会商议去了，巡营也在换防的空档，悄悄溜回了自己那个旮旯里临时搭的小帐子。
此时的帐子里闷得像口热锅，她把好不容易找到的旧木桶拖到最阴暗的角落，又费力地提来两桶尚算清澈的井水，哗啦倒进去。她插紧帐门那根不太牢靠的插销，又搬了大半袋米堵在门后，这才背过身，一层层剥开那身早己被汗浸得发硬的布衣。天呐，上辈子军训也没这么苦哇！
束缚骤然解除，她长长舒了口气，把自己沉进那沁凉的水里。水波温柔地漫过肩颈，激得她一个哆嗦，接着是铺天盖地的舒爽，每一个毛孔都觉得爽快。她掬起一捧水，浇在脸上，水流顺着细腻的颈子滑下，冲下脸上脖子上凝结的尘土，露出底下被闷得泛红的白皙肌肤。她闭上眼，仰靠着桶壁，只想在这片刻的清凉与独处里多呆一会儿，绷紧的身体一寸寸松懈下来。
突然，帐门猛地被掀开！插销和米袋完全没能起到一点点作用。刺眼的白光瞬间涌入，伴随着一个冷漠不耐的声音：“江玥淼！吴司马不是一早就叫你送布城的巡防图来吗……”话音戛然而止。
门口站着白珩，他刚从校场下来，轻甲未卸，额角还挂着汗珠，一手掀着帐帘，一手捏着剑，他显然没料到帐内是这般景象，目光毫无防备地撞见了水雾中那具背对着他的、湿漉漉的人。水珠沿着光滑白皙、细腻的脖颈滚落，乌黑的长发湿淋淋地贴在肩颈处，勾勒出惊心动魄的弧度，时间仿佛凝固了。
阿淼全身的血液在那一瞬间冲上头顶，她猛地蜷缩身体，双臂死死环抱在胸前，整个人几乎沉进水里，只留下湿漉漉的头发和一双睁得溜圆的眼睛露在水面上，死死地盯着门口那个僵住的身影。心跳擂鼓般撞击着耳膜，她只觉得眼前发黑：“完蛋了...”
白珩的目光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收回，下意识地地背过身去。他的背影线条僵硬，绷得像一块铁板。
“……穿好。”两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前所未有的紧绷和异样。他甚至没再追问巡防图，只是死死盯着帐外反着光刺目的沙地，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了几下，耳根处一点可疑的红晕，都被汗水和灰尘巧妙地掩盖了。
帐内只剩下水波晃动的细微声响，阿淼脑子里一片空白，这是不是快暴露了！怎么办？慌乱中，她的视线扫过自己胡乱扔在桶边小马扎上的那堆衣物——外袍、里衣、束胸布……还有一只洗得发白、孤零零躺在地上的布袜！
阿淼猛地吸了一口气，出于一种绝境下的本能，尽量让声音听起来粗哑、镇定，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将军！您……您这是作甚！”她一边说着一边飞快地探出手臂，胡乱地在那堆衣物里摸索，指尖触碰到一个用油纸小心包着的东西——那是她昨日好不容易寻来的新鲜猪尿脬，偷偷鞣制了许久，正好能贴住喉结的位置，这是她最后的伪装！她手忙脚乱地将那粘腻带着淡淡腥臊味的东西往脖子下方按。
“属下……属下洗把脸……”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白珩背对着她，依旧像尊铁铸的雕像。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方才惊鸿一瞥的景象挥之不去，那截雪白的后颈……还有，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丝极淡的冷香，像初雪后冻在枝头的梅蕊，又似皂角，极其微弱，却又异常固执地钻入鼻端，奇异地压下了他心头翻涌的烦躁和方才校场上积累的暴戾，这味道……他蹙紧眉头。
“属下……好了。”身后传来江玥淼干涩沙哑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惊魂未定。
白珩这才缓缓转过身，光线昏暗，只见那小子果然己经套上了一件灰扑扑的里衣，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贴在额角鬓边，更显得那张脸小得可怜，下巴尖尖的，脸色苍白，嘴唇紧紧抿着，眼神躲闪，不敢看他。颈间衣襟扣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截脖颈，喉结处似乎有些异样的凸起，在阴影里看不真切。白珩的目光锐利如刀，在那张过于清秀的脸上刮过，又扫过那扣得死紧的领口，帐内的气氛如同结了冰。
阿淼只觉得那道目光几乎要将她穿透，后背的冷汗一层层冒出来，她慌忙把羊皮巡防图找出交到白珩的手上。
白珩看着她，半晌才移开视线，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地面。那只孤零零的、洗得发白的布袜，正可怜巴巴地躺在小马扎旁边。他眼神微动，什么也没说，只是极其自然地弯下腰，用两根手指，仿佛拈起什么不洁之物，拈起了那只袜子。
他甚至没有再看阿淼一眼，仿佛只是随手清理掉一件碍事的垃圾，捏着那只袜子，转身大步离开了帐篷，厚重的帐帘在他身后落下，隔绝了外面刺目的阳光和喧嚣。
帐内重新陷入昏暗和安静，阿淼如同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她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她抬手，颤抖着摸了摸脖子下方，那猪尿脬做的假喉结还在。她过关了，暂时。
帐外，白珩大步流星地走回自己的帅帐。他摊开手掌，那只洗得发白、毫不起眼的粗布袜子静静躺在掌心，他本想随手丢开，可指尖捻动间，方才在江玥淼帐中嗅到的那一丝极其微弱、却又异常清冽的淡香，似乎若有若无地缠绕上来，丝丝缕缕，钻入鼻息。
这味道……这味道竟奇异地压下了他连日来积郁在胸口的血腥戾气和那股子挥之不去的头痛。鬼使神差地，他没有扔掉这只碍眼的袜子，他将它塞进了自己护腕内侧，紧贴着灼热的皮肤。布料贴着手腕，那丝微弱的冷香似乎也被体温烘得暖了，若有若无地萦绕着，白日里那截雪白的后颈毫无征兆地撞进脑海，想不到这小子还长得眉清目秀的，他急忙甩甩头，将这莫名其妙的念头甩出去。
他走到案前，将那卷羊皮巡防图重重拍在案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帅帐里只有他一人，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指腹隔着护腕，轻轻了一下那处微微鼓起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