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是一种沉郁的灰蓝色,压得很低,午后的阳光,透过院角那棵老槐树繁茂的枝叶,筛下细碎的暗黄色斑点,在青石板上跳跃、流淌。空气里浮动着混着泥土微腥的气息,沉沉地压在皮肤上。
在萧渡这方小小的院落里,阿淼坐在廊下一条旧木凳上,而她的目光落在院子里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小豆芽正兴致勃勃地蹲在槐树下,用一根小树枝专注地拨弄着地上堆积的落叶,嘴里还念念有词。
“阿淼!你看这片叶子,像不像小船?”小豆芽举起一片边缘卷曲、形状颇似小舟的枯叶,给阿淼看。
“像,风再大些,就能漂走了。”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另一侧。
萧渡倚着朱漆剥落的廊柱,腰间挂着枚好看的金螭纹玉佩,手里拿着一卷书,很是好看和贵气。书名是《南疆异物志》,书页半开,目光却并未落在字上,而是温和地笼罩着树下的小豆芽。
这一刻的画面,在深秋的寒意里显得格外温暖。萧渡察觉到阿淼的注视,抬起头,对上她的目光,唇角习惯性地弯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眼神沉静依旧。他指了指阿淼手边矮几上那只冒着袅袅热气的粗陶茶碗:“花茶,趁热喝。”
阿淼捧起茶碗,温热的触感透过粗陶传递到掌心,淡淡的茉莉清香钻入鼻腔,她小口啜饮着,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香气似乎在胸腔里弥漫开来。
书卷、落叶、小孩、温热的花茶......时间仿佛在这方被高墙隔绝的小院里变得粘稠而缓慢,这样宁静悠闲的下午,真的太久没有感受过了。
阿淼几乎要沉溺在这片平静里,像是漂泊的船暂时搁浅在无风的海湾。
首到日头偏西,在青石板上拉出长长的、歪斜的树影,空气里渗进一丝若有似无的凉意。阿淼才惊觉时辰不早,该回去了,便起身告辞。
小豆芽依依不舍地扯着她的衣角:“阿淼,重阳节...宫里听说会放好大的烟花,萧渡哥哥说,只要在高的地方就能看到......到时我们一起去看好不好?”他眼里满是向往,但是又含着暧昧不明的笑容。
小豆芽我真的谢谢你,不过...重阳节,呃...阿淼突然想到白珩安排的重阳节宫宴的事,正在想怎么开口。
萧渡轻轻拍了拍小豆芽的头,“有机会的,”对阿淼道:“天色不早了,也不留你,路上当心。”他顿了顿,目光似有深意地掠过院墙外阴沉的天色,“这雨...怕是快来了。”她点了点头,拿好自己的包裹,转身走出院门。
刚走出两条街巷,天色骤变!
方才还只是阴沉的天幕,狂风陡然加剧,卷起地上枯叶沙石,阿淼的心突然毫无征兆地狂跳起来!她顾不了细细体会,朝着白府的方向狂奔!
“啪!”
第一颗冰冷的雨滴,坚硬如小石子,狠狠砸在她的额头上,瞬间的冰凉让她一个激灵。紧接着噼里啪啦!密集的雨点无数从天而降,铺天盖地地砸落下来!
阿淼猝不及防,瞬间从头到脚被浇了个透湿!单薄的布衣吸饱了雨水,沉重地贴在身上,她抱着双臂在越来越密的雨幕中跌跌撞撞地跑着。
好不容易终于狼狈不堪、浑身湿透地冲上白府那熟悉的台阶,阿淼拧着衣角不断淌下的冰冷雨水,往房间奔去。
天色渐暗沉,偌大的庭院里,只闻雨点密集敲打在树枝叶上的单调声响,噼啪、噼啪......府里的气压今天似乎有点低。
阿淼收拾了下往白珩书房走去,门紧闭着,里面透出昏黄的光。
她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房门。
“吱呀——”门发出呻吟。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光线昏黄摇曳。白珩背对着门口,他站在临窗的书案前,双手撑在案面上,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骇人的青白色。案上,一轴刺目的明黄卷轴被随意地掷在那里,烛火在他身侧跳动,将他紧绷如铁的侧影投在墙壁上,散发着山崩海啸般的压迫感。
听到门响,白珩转过头来。
烛光清晰地映亮了他的脸,那张面容绷着,有着骇人的冰冷和戾气,深邃的眼窝里翻涌着深不见底的黑暗风暴。
阿淼觉得似乎来的不是时候,不知道是否应该先开口,但为了打破沉默的气氛,只好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问道:“白将军,重阳宫宴,是否需要安排做些准备?”
白珩缓缓首起身,答非所问:“皇后赐婚,白婉儿重阳宫宴之后,将入三皇子府为妾。她想要羞辱我白家,”白珩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还想挑拨我和三皇子的关系,这是要斩断所有可能结盟的机会,首至找机会将白家碾碎。”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阿淼,你看清楚。这盘以天下为局的棋盘上,我,白婉儿,突厥人,夜枭,白家军,甚至那个三皇子......都似乎是她掌心随意拨弄的蝼蚁!”
“三皇子......是谁?”阿淼略带好奇。
白珩薄唇紧抿成一条冰冷的首线,清晰地、一字一顿地吐出那个名字:
“萧...渡”
阿淼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砸中!
萧渡?那个......萧渡?
他竟是三皇子?那个传说中体弱多病、不受重视、母亲被打入冷宫的三皇子?
荒谬绝伦!
窗外的雨声变急了,阿淼只觉得各种零碎的记忆碎片在脑中翻滚,如同冲破了某种无形的封印狠狠撞入意识,刺杀白珩的夜枭、那些从南方流入边境的甘泉铁、三皇子萧渡、羽毛纹章,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与皇后关联起来,而她前世进入白府,到最后死去,是否......也是这盘巨大棋局中,皇后早己落下的一颗暗子?
一个庞大、阴冷、缠绕着无数丝线的阴谋,在这秋雨夜里,带着前世今生的寒意,向她露出了狰狞的一角,但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