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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蹄踏着官道上的碎石，清脆的响声在山野里传得很远，江玥淼裹紧了身上半旧的毯子，缩在队伍最后一辆运送杂物的板车上，颠簸得骨头都快散了架，但是心情却有几分奇异的轻松，远离了边关的烽烟，至少自己远离了死亡，走之前靠着话本挣了点钱，靠着这个知识产权接下来吃穿自然是不成大问题的。
队伍前头，白珩骑着那匹神骏的追风，背影挺拔如枪，追风的一身黑色皮毛在阳光下泛着缎子般的光泽。吴司马缩在后面的轿子里，闭目养神，只偶尔撩帘看看天色。最让江玥淼忍俊不禁的是副将刘梁，刘副将总是关注着追风。追风以前除了白珩谁也喊不住，但它偏偏和阿淼很合得来，在阿淼面前是温顺又听话的辣条，这个称谓也只有阿淼喊了管用，每日照顾它的任务就这么交到了阿淼的身上。
“咳，江小子，”刘梁策马靠过来，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随意，“那追风……瞧着脚力不错啊？你好像还挺合得来？性子可还稳当？”
阿淼憋着笑，看来现代的男人喜欢车，古代男人喜欢马，这爱好恒久不变的呀。故意板着脸：“回刘副将，辣条好着呢，听话，懂事，就是……就是有点挑嘴，非得上好的嫩点的草才肯好好吃。”
“哦，哦，挑嘴好，挑嘴好……说明有灵性！”刘梁连连点头，搓着粗糙的大手，目光黏在辣条甩动的漂亮尾巴上，“那……那它喝水呢？喜欢凉水还是温水？”
“它呀，最爱喝活水，溪水最好，河水次之，要是有雪山融化流下的高山雪水，那自然是更爱。”阿淼一本正经地胡诌，看着刘梁一脸认真记下的模样，肚子都快笑抽筋了。
趁着队伍在一条小溪旁歇脚饮马的功夫，阿淼利落地跳下车，带着辣条去喝水，她特意选了溪水上游一处清澈见底的地方，小手一触，冰凉的感觉浸透全身。辣条果然欢快地跟着凑过来，温热的鼻息喷在江玥淼手背上，伸出舌头，在阿淼摸水的位置小口小口地舔舐着清水，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声音。江玥淼一边轻轻梳理着它颈侧的鬃毛，一边低声跟它说着旁人听不懂的悄悄话，夕阳的余晖给一人一马镀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边。
刘梁在不远处默默看着，手里拿着水囊忘了喝，眼神复杂得难以形容，那眼神里有羡慕，有渴望，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落寞。
夜里，队伍在一片背风的林间空地扎营，篝火噼啪作响，驱散着夜晚的寒意。士兵们围着火堆，烤着干粮，低声说着段子，离边境越来越远了，气氛也变得难得的轻松快活。阿淼裹着毯子坐在火堆外围，小口啃着硬邦邦的饼子。
刘梁不知何时踱了过来，挨着她不远处的树墩坐下，手里拎着个不大的酒壶，火光跳跃在他粗犷的脸上，明暗不定。他沉默地灌了一大口酒，辛辣的滋味让他咂了咂嘴，目光有些失焦地望着跳跃的火焰。
“江小子……”他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浓重的酒气，也带着一丝平日里绝不会有的脆弱，“你今年有十六了吧？”
江玥淼一愣，点点头，感觉应该大概差不多吧。
“十六……好年纪啊。”刘梁又灌了一口酒，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眼神飘得很远，仿佛穿透了篝火，穿透了沉沉夜色，“我家里那小子……要是还在，也该……该跟你一般大了。”
火光映着他眼角的沟壑，那里似乎有些的东西在闪烁。他仰头看着黑沉沉没有一颗星的夜空，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那混小子，皮得很，也喜欢马，后来他娘没了，我就把他托付给了他舅……想着在边关挣点军功，给他搏个前程……谁知道……一场瘟疫人就没了……” 猛地声音哽住了，他把脸深深埋进粗糙的手掌里，宽厚的肩膀在寒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
篝火旁的说笑声不知何时低了下去，只剩下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夜风呜咽着穿过林梢，阿淼攥紧了手里的半块饼，难以下咽。她看着眼前这个威猛的汉子在火光中无声地坍塌，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原来他看辣条和自己的眼神，看的是那个再也回不来的少年影子。自己死了能重生在另一个少年身上，这些人去世后是不是也在别处重生开始新的生活了呢？他们是否还怀念这些记挂他们的亲人......
她默默地往刘梁那边挪了挪，捡起一根枯枝，轻轻拨弄着火堆，让那火焰燃烧得更旺一些，温暖寒冷的空气，驱散这夜晚沉重的悲伤。
路途遥远，但是随着路过的村庄小镇越来越热闹繁华，大家知道快到了。
巍峨朱红色的京城城墙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灰蒙蒙的，压着沉甸甸的云朵。车马匆匆驶过巨大的城门洞，喧嚣的人声、各种食物的气味、脂粉味混杂着扑面而来，瞬间将人淹没。
队伍在兵部衙门交割完毕，众人各自散去。江玥淼正琢磨着下一步该去哪呆着，吴司马那精瘦的身影就凑了过来，山羊胡子得意地翘着。
“小子，跟着老夫走！”吴司马小眼睛闪着精光，压低声音，“老夫在兵部和白将军面前替你美言了好几句！正好白将军缺参军，老夫现在也是力不从心，这可比在营里混强百倍！你小子好好学好好干！” 他不由分说，几乎是推搡着把江玥淼，送到了白府过来接白珩的马车旁，装饰简朴却透着森然气势。
“将军，江玥淼过来了！您看……老夫就先告退。”吴司马看来是着急着回家呢，“在白府机灵点，有什么事来找我。”他扯了扯阿淼的袖子，转身匆忙离去。
白珩撩开车帘，目光在江玥淼脸上淡淡扫过，没什么情绪，只微微颔首：“牵马跟上。”
车轮碾过京城熟悉的青石板路，阿淼牵着辣条跟在马车后，每一步都踩在自己前世模糊又清晰的记忆碎片上。转过繁华喧闹的朱雀大街，拐进相对清静的水井坊。高大的朱漆大门，门前两尊沉默的石狮子，门楣上悬挂着笔力遒劲的“镇北侯府”牌匾……一切都和记忆深处那个华丽而冰冷的牢笼严丝合缝！
她回来了，以“江玥淼”的身份，回到了这个吞噬了“江淼”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