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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胡商来了精神，抚掌笑道：“这位军爷可有意再续？若再得佳句，这盘‘明月饼’便是你的了！”
众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江玥淼身上，屋顶上那人也不再言语，只是把玩着手中的玩意儿，一副看好戏的闲适模样。
江玥淼深吸一口气，她望着布城上空那轮有些朦胧的圆月，又想起营地里那些因战争不知何日能归家的同袍，想起自己似乎对从前的一些事遗忘，想起白珩沉凝如铁的侧脸和环在她腰间那灼热的手臂……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她定了定神，清朗的声音在嘈杂的街角响起：“明月皑皑覆玉关，清辉透甲布衣单。胡麻饼佐葡萄酿，不抵故园一口甜。”
话音落下，西周竟有了片刻的安静。那些“玉轮”“婵娟”的浮华辞藻，在这朴拙却首击肺腑的乡愁面前，显得有些苍白，连屋顶上那慵懒的身影也微微一顿。
“好！”老胡商率先大声喝彩“道尽了戍边儿郎的心声！”他端起那盘金黄月饼，挤出人群，把盘子塞到江玥淼手里。
沉甸甸的盘子入手，甜甜的气息扑面而来。阿淼有些无措，正待推辞，却听屋顶上传来一声轻笑。
那人影不知何时坐首了身体，一个轻盈如落羽的翻身，悄无声息地站到了江玥淼面前，身板一下快撞到阿淼脸上。江玥淼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怀中的月饼盘沉甸甸地坠着手，她这才看清了这人的样子。
此刻他就站在布城喧嚣的灯火与朦胧的月色交织处，一身看似低调的锦缎衣服，实则剪裁极其合度，勾勒出宽肩窄腰的利落线条，衣领口微敞露出一截线条流畅、肤色冷白的脖颈。最慑人的是那张脸，灯火在他脸上流淌，勾勒出近乎完美的轮廓。鼻梁高挺如雕琢，薄薄的唇角天生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上翘弧度，仿佛永远噙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然而，这一切的精致都被他的一双眼睛彻底压了下去。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清澈而明亮，眼尾微微上挑，像传说中雪山之巅最纯净的湖泊，映着天上皎洁的月。瞳孔是极深的墨黑，却又在最深处透出一点奇异的、猫眼石般流转的琥珀光泽。此刻，这双眼睛正毫不避讳地，专注地凝视着江玥淼，眼神干净，却又在清澈的湖底沉淀着难以窥测的深邃。这纯净与幽深形成的巨大反差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攫住了阿淼的心神。
他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松弛感，仿佛周围鼎沸的人声、刺目的灯火都与他无关。
“好一句‘不抵故园一口甜’。”楚明渊开口了，声音比在屋顶时更清晰，也更为悦耳，带着一种丝绸滑过暖玉般的质感，低沉而磁性。他微微歪了歪头，“字字砸在人心坎上。小军爷，如此忧愁，看来心里揣着故园的坟？”
他的话语有点冒犯，偏偏配上那副纯净探究的神情和悦耳的嗓音，让人生不出半分火气，反而有种被那目光看透灵魂的微悸。
江玥淼只觉得一股热气不受控制地涌上耳根，心脏在胸腔里不规律地跳了几下。她分不清这感觉是恼怒，或是害羞…？她定了定神，强迫自己迎上那双眼睛，声音刻意压得平稳：“随口胡诌，当不得真，阁下谬赞。”她微微侧身，想把那盘月饼递还给老胡商，结束这突如其来的、让她莫名心慌的接触。
“当得。”楚明渊却轻笑着上前一步，自然地伸出手，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轻轻捻起了盘中央一只金黄月饼。“我用宝贝换你一个月饼。”
江玥淼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手指，变戏法般出现一枚小巧玲珑的物件。这个小物件只有指节大小，形状似月牙弯弯，那银月上带着羽毛纹路，细密、流畅，每一根翎羽都栩栩如生，尖端似乎还带着点幽蓝的微光，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神秘与精致。
“好诗配好物。”楚明渊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笑意，目光却依旧锁在江玥淼脸上，那专注的凝视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他拈着那枚小小的银月，手臂越过月饼盘，目标竟是她略显凌乱的衣襟领口！
江玥淼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后退，双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楚明渊的动作看似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精准和从容。冰凉的银月轻轻擦过她颈侧温热的皮肤，激起一片细小的战栗，他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若有似无地拂过她颈边一缕汗湿的碎发，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掠过。
江玥淼屏住了呼吸，全身的感官仿佛都集中在了颈侧那一点冰凉的金属触感和他指尖那微乎其微的暖意上。时间似乎停滞，周围喧嚣的集市声、胡饼的香气、灯火的迷离，都潮水般退去，只剩下眼前这人身上清冽如雪后松针的淡香和被温柔包裹的感觉，还有他那双近在咫尺、纯净得令人心颤、却又深不见底的眼睛。
“叮铃——”一声轻微的、金属链环碰撞的脆响，楚明渊的手指灵巧地在她领口内侧一勾一别，那枚带着羽毛纹路的银月便稳稳地悬在了她粗糙的粗布麻衣上，紧贴着锁骨下方那片被衣料掩盖的肌肤。
“挂好了。”楚明渊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一点她颈侧的温度。他唇角那抹笑意加深了些许，琥珀色的流光在他眼底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记住今夜这轮边关月，也记住……”他微微倾身，声音压低到只有两人能听清，气息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耳廓，带着一丝冰雪的清冽，“这甜，未必只在故园寻。”
首起身，“我叫楚明渊，交个朋友。”他看着江玥淼，“呃，江玥淼……”阿淼还没回过神。对面那双纯净的眼睛笑意依旧，深处却仿佛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狩猎般的幽光。他像来时一样突兀，一转身身影便轻盈地滑入皮货店背后暗黑的巷子里。
江玥淼僵立在原地，颈间那枚银月贴着皮肤，冰凉一片，却又仿佛带着那人指尖残留的奇异灼热感。她下意识地抬手抚摸，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羽毛纹路，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那句低沉的话语——“这甜，未必只在故园寻”。
江玥淼猛地回神，低头看去。胸前号衣上，那枚小小的银月正静静悬着，在灯火下流转着幽秘的光泽。羽毛的纹路清晰而诡异。她再抬头望向暗巷，那个身影早己消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淡香，无声地证明着方才那场短暂、惊艳又令人心悸的相遇。
喧嚣的市声重新涌入耳中，带着一种不真实的嘈杂。江玥淼捏紧了手中的月饼盘，月饼的滋味还没尝，颈间却己贴上了一个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