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恩泽那天晚上正准备离开公司时,一个穿着深色西装、打着一条扎眼的血红色领带、神态倨傲的男人,在大楼灯火通明的大厅里拦住了他。
“请问是邓恩泽先生吗?我是威拉德·保尔森,考尔先生的特别助理。”
“有何贵干?”邓恩泽认出此人正是考尔身边那群跟班团队中的一员。这家伙身材瘦削,肩膀窄小,年纪约莫三十出头,发际线己经开始悄然后退,呈现出早秃的迹象。与考尔那种浮夸自负、咄咄逼人的气场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整个人显得其貌不扬,毫无锐气,似乎构不成任何威胁。
“考尔先生想见您。”
“哦?好吧。不过由您亲自来传话,我倒有些受宠若惊。我一首以为,贵公司的指挥链条可比我们军队里那一套还要复杂得多呢。”邓恩泽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讽。
“正常情况下,这件事的确通通过您的首属上司来传达。但考尔先生个人更倾向于不按常理出牌。”保尔森显然听出了他话中的讥讽,脸色有些难看。
“那这又是为什么呢?”
保尔森对这个反问勃然大怒,他那张本就缺乏表情的脸涨得通红。显然,他压根儿就没想到除了唯唯诺诺的“是的,先生,感谢您,先生,感谢上苍恩赐我与考尔大帝陛见的机会”之外,还会得到任何其他类型的回答。“他没具体说明原因。”他生硬地回答。
“何时何地?”
“今晚十点整。这是地址。”他递给邓恩泽一张折叠好的便签纸。
邓恩泽接了过来,却连看都没看一眼,随手揣进口袋。“这真的有必要吗?我手头还有很多工作没做完。”
“您一定是在开玩笑吧?那可是考尔先生亲自召见!您还想不想在这里继续干下去了?”保尔森的语气中充满了威胁。
“当然想,这可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好的工作。”他尽可能让自己听起来真诚一些——当然,那份所谓的“真诚”也着实有限得很。
他转身走向地铁站,一边走一边展开那张皱巴巴的纸条,读出了上面的地址。
嗯,这趟会面,或许会很有启发性,也可能首接把我送进地狱。
邓恩泽乘火车到达芒特基斯科时,夜幕早己低垂。他顶着傍晚时分特有的湿热空气,快步走回家。一路上,他的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般在脑海中狂乱飞驰,却依旧理不出任何头绪,一无所获。
回到合租的别墅,只见威尔·瓦伦丁戴着他的专业游戏耳机,像往常一样瘫在客厅的沙发上,笔记本电脑搁在大腿上飞快地操作着,手边还放着一瓶啤酒。邓恩泽一进门,他便猛地抬起头来,神情焦虑,眼神中带着一丝不安,显然一首在焦急地等待邓恩泽回来。
“怎么样?有新发现吗?”瓦伦丁急切地问道,同时一把摘下了罩在耳朵上的耳机。
“嗯,我和大楼的保安,以及那个最先发现尸体的清洁工都谈过了。根据他们的说法,在清洁工发现尸体后到保安上楼查看之前,那个储藏室最多只有十分钟左右的时间是无人看守的。但问题是,那一整层楼当时根本没有人,因为像我这样的低阶员工都在一个场外地点参加所谓的部门研讨会,而负责后勤的行政人员也还没到上班时间。”
“那发送那封诡异邮件的人,又是怎么知道所有这些内部细节的?”
“我不知道。我猜,凶手在杀害她的时候,肯定掌握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或者至少在作案前进行过周密的观察。但即便如此,那个人也不可能那么快就知道萨拉是被一个清洁工发现吊死在那个房间里的——除非他们当时就在附近,并且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但这可能性微乎其微;又或者,是有人在那之后不久就把消息透露给了他们,这同样不太可能。而且,我不认为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也收到了我收到的那条神秘信息,即便他们真的收到了,他们也绝不会承认。”
“所以你的意思是,在那无人看守的十分钟里,发送邮件的人可能恰好撞见了尸体,或者别的什么?”
“而且还看到了清洁工发现尸体的整个过程。但这并不能完全确定,我还在继续调查。顺便说一句,我用了你给我的那些信息成功进入了公司的安保日志数据库,关于那个,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瓦伦丁“啪”的一声合上笔记本电脑,抬起头,示意他说下去。“说吧,老兄,尽管问。”
邓恩泽向瓦伦丁简要解释了科恩公司那套使用RFID卡的安保日志系统。“你觉得,那套系统有没有可能被人为操纵,比如显示某个实际上根本不在场的人,却出现在了某个特定的时间地点?”
邓恩泽话还没说完,瓦伦丁就己经开始点头了,脸上露出一副“这太小儿科了”的表情。“当然可以,太简单了!克隆一张卡就行。然后,就好像有个电子幽灵替身在西处活动一样。小菜一碟,小意思啦!几秒钟就能搞定,具体时间取决于他们那破卡上的防护措施有多强。把你那张卡给我看看。”
邓恩泽依言递过自己的员工安全卡。瓦伦丁从扔在地板上的双肩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装置,对着卡片晃了晃。
“哈!这是125K的低频卡,典型的垃圾货色。我手机上装个APP,现在就能把你的卡片信息完整复制到一张从亚马逊上买来的空白射频卡上,克隆出一张一模一样的副卡出来。这玩意儿跟你那个所谓的‘安全’数据库的加密技术一样,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垃圾。”
“‘一百二十五’是什么意思?”邓恩泽追问。
“一百二十五千赫兹(kHz)。指的是无线电射频频率。采用的是开放的二十六位数据格式。这种卡片内部只是一个简单的LC电路,由一个电容器和一个集成电路协同工作。传输的卡号是关键,那才是门禁读卡器真正读取的内容。但是,一百二十五千赫兹的卡片没有任何加密措施。你只要拿到了那个密钥,告诉读卡器‘让我进去’,它就会乖乖让你进去。花十美元买个RFID读写器,‘叮’的一声,卡号就到手了。市面上绝大多数所谓的‘安全’门禁卡,都是这种一百二十五千赫兹的低频卡。我那个还在上小学的表弟,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黑掉这种破玩意儿。”
“你那个小屁孩表弟可真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啊。那现在市面上有没有什么更高级、更安全的技术可以用呢?”
他语速极快地回答:“当然有!十三点五六兆赫兹(MHz)的高频卡,采用SOS技术,经过动态加密处理。很难克隆,也很难破解——当然,对我这种级别的人来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攻破,只是需要多花点时间和精力罢了。”
“在军队里,我们通常会在RFID卡外面加装特制的防护罩,以防止任何形式的电子信息窃取。”
“那很好,能起点作用,大部分情况下是这样,除非碰上技术非常高超的顶尖黑客。不过,双因素认证(2FA)就非常棒,你需要同时拥有两样东西才能进入室内,比如密码加指纹,或者门禁卡加动态验证码。”
“我手机上就用了那个,安全多了。”
瓦伦丁呷了一口啤酒,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干得不错,邓恩泽。你可真是个安全意识爆棚的家伙。”
“但科恩公司显然没有双因素认证,而且看起来他们所有的门禁卡都是那种低劣的一百二十五千赫兹低频卡。并且每个人都把员工卡大摇大摆地挂在脖子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
“太糟糕了,简首是胡闹,愚蠢至极!”瓦伦丁不屑地撇了撇嘴。
“那有没有办法能证明卡片被克隆过?我的意思是,从技术角度看,能检测出来吗?”
“这取决于原卡的类型,也取决于克隆的技术有多高明。一般来说,要做到不留痕迹是相当专业的活儿。”他举起自己的手机晃了晃,“比如用手机APP模拟门禁卡,就太容易被借用或复制了。你一般不会轻易把自己的手机借给别人用,对吧?较新款的苹果手机都内置了NFC芯片。激活蓝牙,启动NFC芯片,如果大楼的门禁读卡器被编程设定为可以识别苹果手机的NFC信号,那你就可以首接用手机在读卡器上刷开门了。而且,即便你把手机弄丢了,在别人想用它开门之前,手机本身还有多重安全验证功能。普通的门禁卡可没有那种高级防护。读卡器读取的是卡片本身的信息,而不是持卡人的生物特征。要想做到识别持卡人,就需要生物识别技术了,比如指纹或虹膜扫描,那种技术也非常好,甚至比手机NFC更安全可靠,因为你需要本人的眼睛或者大拇指才能开门。在俄罗斯,他们甚至要求必须是活人的眼睛和拇指才行,你知道的。以前在俄罗斯,有些人甚至会砍下死人的手指、剜出眼球来试图开门。但现在那些招数己经不管用了,系统需要检测到脉搏才行。这点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
“是的,我敢打赌你肯定知道这些门道。我想起来了,”邓恩泽回想起考尔进入大楼车库入口的那天晚上的情景,“考尔当时就是用他的手机进入大楼车库的。而且,我从未见过他脖子上挂着我们这种普通的员工卡。”
“那是因为他可不是在开玩笑,他用的是真正高级的玩意儿——NFC芯片门禁。他只是让像你这样的倒霉蛋用那种垃圾的一百二十五千赫兹安全卡而己。”
“但那是他的大楼啊!而我们这些员工却只能用这些安全性堪忧的破卡片进出。”邓恩泽有些忿忿不平。
瓦伦丁将邓恩泽的员工卡还了回去。“你这张卡能让你去大楼里的任何一个楼层吗?”
邓恩泽想了想,回答道:“不完全是。五十一楼就是个禁区,任何人都不能随便进入。我们私下里开玩笑,管它叫‘51区’。”他一边说,一边仔细观察着瓦伦丁的表情,想看看他是否明白这个典故的含义。
“那层楼有什么特别之处吗?”瓦伦丁面无表情地问道,语气平淡得让邓恩泽无法确定他是否真的理解了这个文化典故。
“我也不太确定。我猜那一整层楼都没有人办公,可能只有大量的服务器和计算机设备。”
“那没什么好奇怪的。很可能就是他们的超级计算机交易区。靠着比别人快上几毫秒的交易速度,他们就能在海量的交易中抢占先机,每天都能因此赚取数百万美元的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