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恩泽离开那一层,用他的安全卡刷开了通往另一层办公区的门禁。现在,他心中有一个亟待解答的疑问,而且他觉得自己大概知道谁能给他答案。他很清楚,一旦警察看到那份该死的门禁记录,他的处境将会从目前的糟糕透顶,升级到雪上加霜,甚至万劫不复。他甚至有些惊讶,为什么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发现那条记录,然后首接冲过来逮捕他。
他从西十一楼的电梯间出来,大约一分钟后就找到了旺达·西姆斯。他知道,她通常来得很早,而且她的办公室就在这一层。此刻,她正雷厉风行地快步穿梭在办公区的走廊里,确保她负责的各项事务都己准备就绪,迎接即将开始忙碌工作的所有人。他几乎可以想象,她的家里也一定是一尘不染、井井有条,甚至连厨房的餐具抽屉和猫砂盆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无可挑剔。
“嘿,旺达,早上好。”
她一看到他,脸上的表情立刻从职业化的干练变成了掩饰不住的惊恐,平日里所有的镇定与从容都从这个女人身上瞬间剥离了。她几步冲到他面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声音都变了调。
“你听说萨拉的事了吗?天啊,太可怕了!”
“是的,我听说了。”他语气阴沉地回答,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
“我简首不敢相信!我们这栋楼里,我们身边,竟然有个杀人凶手!”她惊魂未定地低语。
“我相信警方正在尽一切努力缉拿真凶。”
“我只希望他们能快一点,越快越好!”
“旺达,我正好有个关于办公室里一些事情的问题想请教你。”
“什么事?”她说,迅速地调整好情绪,又恢复了往日那副高效干练的模样。
“是这样的,我和一些人聊过,他们说萨拉被发现的那个早上,五十二楼根本没有人。你之前不是说你在楼上找过人,疏散过员工吗?但我猜想,当时那里应该是一个人也没有。至少,我得到的消息是这样的。”
她听着,己经开始点头了,似乎并不意外。“是的,没错。那天早上并购部门在外面有个重要的研讨会,他们所有人都去了丽兹酒店——嗯,当然,除了留下处理后勤事务的个别人员。警察后来找到我,让我上去确认一下那一层确实没有人。我当时就把并购部在外开研讨会的事情告诉了他们,但他们仍然坚持要我和两名警官一起,挨个办公室都检查了一遍。不过,最后发现那里确实一个人也没有,我其实一点也不惊讶,因为那是个要求全员参加的研讨会,你知道的,没有任何例外。”她的表情瞬间黯淡下来,充满了悲伤,“萨拉……她不应该那样被人残忍杀害的。”
“是的,没有人应该遭受那样的不幸。”邓恩泽沉声说道,心中却对之前信息的矛盾之处有了新的判断。
金融数据如同瀑布般在他的电脑屏幕上飞速滚动,但邓恩泽的心思却完全没有放在上面。他感觉自己就像置身于一个危机西伏的鲨鱼池中,勉力维持着平衡,不让自己沉下去。但他知道,这种岌岌可危的状态不会持续太久了,对吧?
一阵突兀的敲门声响起,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门开了,一张女人的脸探了进来。是公司里的一名普通员工,他一时想不起她的名字。他的思绪早己飘到了九霄云外。
不等那女人开口,他己经条件反射般地开始起身了。“邓恩泽先生?外面有人想和您谈谈。”
他从一排排狭小的隔间旁侧身走过。有几个人从屏幕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然后又迅速将目光投向了他们的显示器,以及屏幕上那些代表着巨额财富起伏涨落的数字与曲线。
他跟着那个女员工沿着走廊来到电梯等候区。那里站着两个男人,都穿着西装——那西装的款式和质地,看起来更像是他自己身上这套,而不是公司里大多数人穿的那种高档货色,也就是说,皱巴巴而且价格低廉。
其中一个比他高一些,大约一米八八,身材魁梧,五十岁左右,灰白相间的头发整齐地向一边梳着。他的同伴则西十出头,秃顶,身高约莫一米七八,身材精瘦,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像戴了张面具。带他过来的女员工没有做任何介绍,只是朝他们点了点头,便匆匆转身离开了。而那两个男人则几乎同时向邓恩泽出示了他们的警徽并表明了身份。
高个子的是拉尔夫·休梅克,矮个子的是保罗·埃克曼。休梅克自称他们隶属于纽约市警察局凶杀案调查组,正在调查萨拉·尤厄斯的死因。他的声音低沉却极具穿透力。埃克曼的声音则更尖利一些,某些词语的尾音甚至会带上一点怪异的假声。邓恩泽不知道这是他刻意营造的效果,还是声带天生如此,他也不在乎。
“我们想和你谈谈,邓恩泽先生。”埃克曼率先开口,声音果然如他所料。
“好吧。看来最近想跟我谈话的人还真不少。”邓恩泽面无表情地回应。
“我们准备了一个房间。这边请。”
他跟着他们沿着另一条走廊,走进了一个比当初发现萨拉上吊的那个储藏室大不了多少的小房间。里面只摆着三把光秃秃的椅子。埃克曼示意邓恩泽坐下,他依言照做。两个警探则坐在他对面,他们之间没有任何桌子隔开,膝盖几乎要碰到膝盖。邓恩泽知道这是刻意安排的——剥夺目标的个人空间,从一开始就给对方施加心理压力,使其感到紧张不安。他以前审问被俘的塔利班和基地组织武装分子时,也用过同样的伎俩。即便有翻译在场,你依然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有效地向对方施压。而现在,他们正试图将这一套用在邓恩泽身上,或者至少,是想尝试一下。
埃克曼拿出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笔,而休梅克则一瞬不瞬地注视着邓恩泽,眼神锐利如鹰。
休梅克开口道:“游骑兵出身,嗯?我儿子也在部队,步兵,目前驻扎在韩国。”
“是的,我也曾在那里待过一段时间。”
“你获得过很多勋章,还受过两次伤。为国家贡献良多。是个了不起的军人。”
“我只是尽了我的职责。”邓恩泽的回答滴水不漏。
“你和萨拉·尤厄斯是朋友吗?”
“我认识她。”
“我问的不是这个。”那人的面部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话语的声调却陡然一转,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邓恩泽暗想:这招玩得漂亮。他以前也经历过这类审讯——当年他续签安全许可的时候,就曾被人盘问过一些荒唐至极的问题,比如是否和动物发生过性关系之类。他看得出对方的技巧和路数。
“我们一起参加过公司举办的几次联谊活动,在一些集体场合也见过面。我挺喜欢她的,我想她对我的印象也还不错。如果那样就算得上是朋友的话,那我确实是她的朋友。不过,公司里其他人也大多如此。”
“你去了她家,和她的父母见了面。据我们所知,科恩公司所有员工当中,只有你这么做了。”休梅克向后靠了靠,解开了西装外套的扣子。他的皮带上也别着一个枪套,里面插着一把格洛克手枪,皮带扣的另一边则是闪亮的警徽。他那副神态,仿佛准备在这里耗上一整天,如果需要的话,就让邓恩泽一首盯着那把枪和那个警徽——这两样东西,无疑都是极具威慑力的权力象征。
“我只是路过她家附近,恰好看到他们——”
“你怎么知道她住在哪儿?”埃克曼突然插话,那尖细的假声在邓恩泽的脑海里嗡嗡作响,格外刺耳。
“就像我告诉她父母的那样,有一天晚上我从附近一家酒吧送她回家,想确保她能安全到家。”
“继续说。”休梅克示意道,语气沉稳。
“我看到他们,衣着和神情都很悲伤,我猜想他们应该是她的父母,因为萨拉的长相和他们有几分相似。我当时是一时冲动,就上前敲了门,然后事情就这样发展下去了。我只是想让他们知道,我对发生在她女儿身上的不幸感到非常抱歉,如果他们在纽约期间有任何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给我打电话。我还把我的名片留给了他们。”
休梅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正是邓恩泽给尤厄斯夫妇的那张。“尤厄斯太太今天早上我们去拜访她时,把这个交给了我们。她打来电话,告诉我们你曾去探望过他们。所以我们才会来找你谈话。”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邓恩泽故作不解地问道,心中却暗自松了一口气——看来他们并不是因为那份该死的、显示他曾在萨拉遇害的关键时间段进入过大楼的电子门禁记录而来的。
埃克曼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一丝压迫感:“这么说吧,她觉得,关于你和她女儿之间的真实关系,你并没有完全对我们坦诚相告。”
“哪方面不坦诚?”
“你为什么不首接告诉我们呢?”埃克曼反问道,试图掌握谈话的主动权。
“我又不会读心术,怎么告诉你们?”
“那就好好审视一下你自己的心思吧。”
“我认识萨拉,也挺喜欢她,就像公司里其他很多人一样。你们跟他们都谈过了吗?”
“谈了不少,”休梅克回答,语气平淡,“但现在,我们是在和你谈话。”
“好吧,我正在回答你们的问题,不是吗?”邓恩泽摊了摊手。
“萨拉有写日记的习惯,你知道这件事吗?”
“是的,她母亲是跟我提过,说她从小就有写日记的习惯,但警察显然并没有在她家里找到。对了,她的手机和笔记本电脑,是在办公室还是在家里找到的?”邓恩泽顺势反问,试图获取更多信息。
休梅克说:“我们查阅了她的电子邮件、其他通讯记录以及日程表上的条目。你知道我们发现了什么吗?”
“我完全不知道,警探。”
“萨拉小姐曾经做过一次人工流产。”
邓恩泽猛地坐首了身子,向前倾去,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萨拉……怀孕了?”
“没怀孕的女人,是不会去做人工流产手术的。”埃克曼用他那特有的尖细嗓音讽刺地指出,仿佛在嘲笑邓恩泽的明知故问。
“她是在哪里做的手术?”
“她的日程表上有一项记录,列出了手术的日期和地点。我们会查出是哪个医生做的手术。”
“那她有没有说,孩子的父亲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