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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毒水气味在儿科病房凝结成冰,倪迦数着吊瓶里的气泡,看它们穿过小阳手背上的蝴蝶贴纸 —— 那是陈劲生昨夜用钢笔手绘的,翅膀边缘缀着细小的藤蔓纹路。监护仪的蜂鸣突然变调,她慌忙按响呼叫铃,却发现孩子指尖的血氧探头不知何时被扯掉,枕边散落着撕碎的素描纸,画的是王浩被火焰吞噬的场景。
"姐姐,劲生哥哥在流血。" 小阳的呓语混着高烧的胡话,倪迦这才注意到他攥着的钢笔尖上凝着血珠,在床单上晕开细小的红梅。凌晨三点的值班记录显示,陈劲生曾进入病房更换输液贴,监控截图里,他的风衣下摆沾着可疑的暗红污渍。
暴雨在清晨的医院玻璃上划出泪痕,倪迦在消防通道撞见浑身湿透的陈劲生。他的卫衣紧贴后背,露出后腰新添的刀伤,正是昨夜王浩公司被查封时的混战所致。"王浩跑了。" 他递过染血的手机,屏幕上是段加密视频:十五岁的倪迦被按在储物柜上,王浩的手正撕扯她颈间的银链。
视频里的喘息声像把生锈的刀,划开倪迦记忆的封口。她想起那个暴雨夜,王浩以 "给父亲交探视费" 为要挟,逼她参与对陈劲生的围殴。当视频定格在她踢向陈劲生的瞬间,镜头突然切换成监控死角 —— 王浩的另一只手正对着她弟弟小阳的病房门。
"当年你踢我时,王浩的刀就抵在小阳的病床栏杆上。" 陈劲生的指尖划过屏幕上她颤抖的睫毛,"我在少管所查了三年,才发现你父亲的车祸、我妈的病逝,全是他洗钱计划的一环。" 他扯开风衣,露出胸前新纹的条形码,和张胖子后颈的图案完全一致,"这些年我们互相伤害,不过是他养的困兽在撕咬彼此。"
倪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想起父亲遗物里那封未寄出的道歉信,信末写着 "别相信穿驼色风衣的男人"。此刻陈劲生掏出的调查报告上,王浩的资金流向首指宁市造纸厂 —— 那个在她记忆里永远飘着油墨味的地方,正是一切恩怨的起点。
正午的阳光穿过云层,照在医院天台的蝴蝶雕塑上。倪迦看着陈劲生把素描本一页页撕下来,纸页上的王浩被藤蔓绞碎的画面在风中翻飞,像极了当年化工厂燃烧的文件。"知道我为什么总画蝴蝶吗?"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按在雕塑残缺的翅膀上,"因为蝴蝶破茧时会把自己的血涂在翅膀上,就像我们这些被伤害的人,只能用别人的血,才能让自己看起来漂亮点。"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来电显示是串陌生号码。倪迦接起的瞬间,小阳的哭声混着刺耳的电流声涌出来:"姐姐救我!穿风衣的叔叔摘了我的蝴蝶贴纸......" 背景里传来王浩的轻笑:"倪迦,带陈劲生的复仇名单来西郊仓库,我让你看看,你父亲临死前究竟说了什么。"
仓库的铁门在身后合拢时,倪迦闻到了浓重的汽油味。王浩坐在生锈的升降台上,脚边堆着成箱的监控录像,最上面的标签写着 "2018 年 12 月 24 日便利店"—— 正是陈劲生捅伤他的那晚。"你以为他是为了复仇?" 王浩抛来段行车记录仪视频,画面里陈母在菜市场被撞翻菜筐后,偷偷捡走了倪父掉落的工牌。
录像里的陈母躲在巷口,用围裙仔细擦拭工牌上的灰尘,然后塞进了儿子的书包。倪迦认出那是父亲出事前三天丢失的物品,此刻工牌上的编号,正和陈劲生少管所档案里的囚号形成诡异的对称。"你妈在替我监视你爸,就像你在替我欺负陈劲生。" 王浩的笑声混着链条摩擦声,"我们都是棋子,只有他们在下棋。"
陈劲生突然冲向升降台,却被暗藏的铁丝绊倒。倪迦看着他手腕的蝴蝶纹身被划开,鲜血滴在王浩脚边的汽油上,突然想起十五岁那年的平安夜,他的血也是这样滴在雪地上,开出永不凋零的红梅。"看看这个。" 王浩扔出叠照片,全是陈劲生在少管所的涂鸦墙,每只蝴蝶的翅膀上都写着 "倪迦救我"。
照片里的少年蜷缩在墙角,用指甲在墙上刻下歪斜的字迹,墙根堆着啃光的馒头 —— 那是他为了省下伙食费,给倪迦弟弟买药的证据。倪迦的视线模糊了,想起三年前在医院看见的场景:陈妈妈跪在缴费处,把卖血的钱塞进她手里,说 "给小阳买药,劲生在少管所吃得很好"。
"够了!" 倪迦突然挡在陈劲生面前,王浩的枪口正对准他眉心。她摸向口袋里的折叠刀,刀柄上的蝴蝶纹路早己被掌心的汗渍磨平,就像这五年间她对陈劲生的感情,早己从厌恶变成了刻进骨血的瘾。"你当年逼我踢他,是不是因为我爸发现了你洗钱的证据?"
王浩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个细微的变化让倪迦确定了猜想。她想起父亲遗物里的刹车片碎片,想起陈母墓碑上的裂痕,所有碎片在这一刻拼成完整的图景:两个家庭的悲剧,不过是王浩为了掩盖造纸厂洗钱罪行的牺牲品。
"开枪吧。" 陈劲生突然抓住她的手,把刀刃抵在自己心口,"这样你就能带着小阳远走高飞,就像十五岁那年你本该做的那样。" 他的血顺着刀刃流进她掌心,温度比当年更烫,"但你知道吗?没有你的仇恨,我的生命就像这幅被撕碎的素描,连痛苦都变得苍白。"
仓库顶部的钢架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暴雨从破洞灌进来,浇灭了王浩脚边的烟头。倪迦看着陈劲生突然发力撞向升降台,王浩的枪响混着钢架坍塌的巨响,一颗子弹擦过她耳际,在墙上留下焦黑的弹孔 —— 和当年教室后墙的涂鸦一模一样。
尘埃落定之时,倪迦在废墟里找到陈劲生。他的风衣被钢筋划破,露出胸前的条形码纹身,此刻正被鲜血染红,像只真正的蝴蝶,在死亡边缘完成了最后的蜕变。"小阳......" 他的指尖颤抖着指向角落,那里蜷缩着毫发无损的孩子,手里攥着半张素描纸,上面画着三只会合的蝴蝶。
救护车的鸣笛在远处响起,倪迦抱着小阳跪在陈劲生身边,听着他越来越弱的心跳。"别睡......" 她撕下半截围裙替他包扎,突然发现他素描本里藏着的最后一页:十五岁的自己蹲在便利店冰柜前,指尖即将触碰草莓果酱,而角落的阴影里,藏着个默默注视的少年 —— 那是陈劲生第一次看见她的场景。
"倪迦......" 陈劲生的拇指划过她的眼角,五年的恩怨在这一眼中化作虚无,"其实那天在教室,你踢我的力道...... 我感觉到了,你在护着我。" 他的声音轻得像晨雾,"就像我捅王浩时,也在护着你。"
警笛声穿透雨幕,倪迦望着陈劲生被抬上担架,他手腕的蝴蝶纹身此刻与她颈后的图案完美重合,就像命运早己写好的契约。小阳突然指着废墟里的蝴蝶雕塑,它的翅膀不知何时被鲜血染红,在暴雨中展翅欲飞。
深夜的医院病房,倪迦翻看着陈劲生的素描本,最新一页画着她和小阳在蝴蝶展的背影,而他自己则站在阴影里,手腕的藤蔓缠绕成保护的姿态。画纸背面用鲜血写着:"我们都是被茧困住的蝴蝶,只有互相撕咬,才能让翅膀变硬。"
她摸了摸口袋里父亲的工牌,终于明白,有些羁绊从相遇的那一刻就己注定,就像陈劲生画的蝴蝶,永远带着血色的纹路。而他们的故事,正像这永不停止的暴雨,在仇恨与救赎之间,冲刷出一条布满荆棘却又无法回头的路。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病房,倪迦看见陈劲生的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她知道,属于他们的战争远未结束,那些被鲜血灌溉的毒藤,终将在未来的某个时刻,开出最致命也最绚烂的花,要么同归于尽,要么,在彼此的伤口上重生。
(第七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