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潮斋的绣局内,夜色沉沉,灯火下照出一张张章印图卷。
清书双手紧扣,眼神冷峻地盯着那份“归林图”拓印本。
而身旁,是我亲自点出的三名中层账务员。她们面色发白,目光游移,惴惴不安。
“三位所掌账册编号为何?”
我语气平静,却字字含寒。
最右一人眼神闪避半瞬,正是“清字十三号”的登记员。
“章印拓板一共几块?备用几枚?”
“回、回小姐,六块正章,两块备用。”
“那为何这‘归林图’样本上印的,是去年西月前废用的旧章?”
话音落下,众人哗然。
清书上前一步,拍案怒斥:
“你们不是不知废章未毁规矩,此事一旦泄漏,绣局便要被千夫所指!”
中层账员跪倒在地,颤声道出:“是……是三房林婉仪给了我五十两银,求我……求我印几枚图样样本,说是为她出嫁前准备贺品锦本……”
我的手指轻轻点在桌案之上,许久,低声道:
“她倒好一番筹谋,不为出阁而印锦,却为灭局而偷章。”
此事我并未立刻上禀祖母,而是悄然记下此人所交往之人,列入听潮斋内务彻查名录。
风暴未平,内患己至——这,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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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此同时,沈致远依旧在沈府旧账中逐笔勾查。
他终于在账房三卷废账之中,查出“贡纹调价案”证据之一:
“当年贡样定价异常上涨三成,然民坊收益无增,反被裁剪预算,差价流入‘义公行’与‘广源斋’。”
而“义公行”实为沈同敬亲设商号,“广源斋”则为通绣会最早的京中布庄接口。
沈致远收拢证据,面色铁青:
“他不只是与外商勾结,而是把整个沈家推向了贡局买卖之渊。”
“若这账流入礼部,沈家将难逃清算。”
但他却未犹豫片刻,亲自书呈一份私密卷宗,命人密送我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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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此时,贡局议堂外坊联署再起波澜。
“广锦铺”“东绫坊”等百余绣坊联名质疑《章议协审局》设立意义,言辞激烈:
“改革是假,敛权是真!百坊皆有图章,为何唯林家可议?林氏一家掌章,是公道,还是独裁?”
贡局堂内三司再启审议,要求林家说明“为何守样之权,章印之核,皆由其发起掌控”。
祖母沉默。
三司观望。
我却缓缓起身,手中展开沈致远所递来的账簿副本,以及旧章拓印卷宗。
我朗声道:
“诸位所谓‘自由流通’,早在十年前,便己被人所用、所操。”
“沈同敬,曾任贡局章审副主,以权落印,私通外资,将图样卖予通绣之手。”
“而今日质我之铺——广锦、东绫,皆曾受其私章补贴之资。”
一石惊堂。
我再展开绣局流通对账单,将内鬼、旧章、章流方向一一标出。
“若你们说守样是假敛权,是否更应问一句——当年你们为何不言盗章之罪?为何不揭私价之黑?”
堂上陷入短暂死寂。
而我,望向众人,语声清晰:
“林家起守样,不为独权,而为止乱。”
“若制度能由诸位共议,我林清遥,甘愿章席轮交、名列中座。”
“但若这议,只为毁章谋利、散权于外,那我今日,便不会再让一步。”
话音落,贡监司正席缓缓起立,宣读裁定:
“章议协审局试行三月后,将正式设中台三席,林氏暂为首席守章人;其后由百坊共议定三年选席,循章轮换。”
风浪再起,却未能击沉林家之舟。
此刻,我终于在贡局——这数十年来由官、商、外三方博弈之地——立下真正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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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散后,沈致远立于廊下,见我归来,递上一盏温茶。
“你知你今日之言,得罪了朝上三成之人。”
我抿一口茶,淡淡笑道:
“可得罪的是贪章者,不是百工。”
他看我良久,忽然伸手覆上我的指尖,声音低低:
“那便由我来,挡住这三的锋刃。”
“你护制度,我护你。”
那一瞬,万籁俱寂,只有茶香沉浮于灯影之间。
我终于第一次,在这场风起云涌的权局里,心生一丝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