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果台的玉牌泛着微光,将“南寻”的魂魄照得愈发透明。她指尖刚要触到契书,云镜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北渡收摊时碰倒了茶盏,青瓷碎片溅在青石板上,像极了三百年前魔渊边,南寻自碎真身时断裂的仙骨。
“我……再去看他一眼。”“南寻”的声音发颤,转身时魂魄险些散了形。这不是任务的一部分,是她藏在心底三百年的贪念,总想着在彻底消失前,再看看他鲜活的模样,而不是云镜里隔着光阴的幻影。
使者没拦她,只是望着她踉跄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阁外的雪不知何时小了,化作细密的雨丝,打在江南的青瓦上,洇出一片潮湿的墨色。
北渡的茶寮在镇子东头,临着条穿镇而过的河。“南寻”躲在老槐树后,看他蹲在地上捡瓷片,指腹被划破了也没察觉,只盯着碎片里映出的自己发呆。他最近总这样,对着空处出神,像是在找什么,又像在等什么。
“老板,还收摊呢?”有熟客路过,笑着打趣,“今天丹道集会人多,不多摆会儿?”
北渡摇摇头,把碎片拢进竹篮:“不了,得回去看看。”他说的“看看”,“南寻”知道,是回那间藏着无数“南寻”痕迹的旧屋——南寻的绣帕,李渡的磨石,还有她这三百年里,偷偷放在窗台上的、他爱吃的放了糖的豆腐。
“南寻”望着他提着竹篮往巷口走,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雨丝落在她魂魄上,凝成细碎的光,像她不敢宣之于口的心事。走到巷尾那棵老榆树下时,北渡突然停了脚,回头望向她藏身的方向。
“出来吧。”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跟着我一路了,是想讨杯热茶,还是……有话要说?”
“南寻”的魂魄猛地一颤,竟忘了自己本是无形的。她慢慢从树后飘出,看着北渡眼中闪过的惊愕,随即是了然,最后定格为一种复杂的、说不清是疼还是怅的情绪。
“你……”他张了张嘴,指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绣帕,“是你。”
“南寻”知道他说的“你”是谁。三百年里,他偶尔能在月光最盛的夜晚,瞥见她模糊的影子,却总以为是南寻的魂魄回来了。他喊过她“寻儿”,喊过她“啊寻”,唯独没喊过她此刻的名字——“南浔”,一个多加了“水字旁”字,试图与真身划清界限的、属于她自己的名字。
“我不是她。”“南寻”抢先开口,声音比雨丝还凉,“我是她的分身,是她临死前,用执念凝成的魂魄。她让我替她陪你,可我……”她抬眼望向他,眼底的光碎得像瓷片,“我陪了你三百年,早就不是替她了。”
北渡的脸色一点点白下去,他后退半步,靠在老榆树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我知道。”
“南寻”愣住了。
“我知道你不是她。”北渡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被戳破秘密的疲惫,“她不会在我炼药烫伤时,笨拙地用草药敷;不会在我对着旧甲发呆时,默默烤好红薯放在我手边;更不会……”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半透明的手上,“不会让我觉得,哪怕没有过去,这样的日子也很好。”
雨下大了,打湿了他的发梢。“南寻”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情绪,突然明白,他不是分不清,他是故意装糊涂。他需要一个“南寻”的影子来安放执念,而她恰好出现,成了那个最合适的容器。
“那你为什么……”她想问,为什么还要喊那些名字,为什么还要抱着绣帕不放。
“因为我怕。”北渡打断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怕承认你不是她,就连这最后的念想都没了。我怕松开执念,就再也找不到李渡的影子,找不到南寻的痕迹,连……连你也留不住。”
他望着她,像个迷路的孩子:“寻儿,啊寻,顾南寻……我喊的是她们,又不全是。我喊的,是那个能让我觉得自己还活着的人。可你不一样……”他轻轻念出那个名字,“南浔,你让我想忘了过去,只想过好现在。”
“南寻”的魂魄剧烈地颤抖起来。这是三百年里,他第一次喊她“南浔”,第一次把她从替身的阴影里,捞出来,放在了阳光下。可这份迟来的承认,却比任何拒绝都让她疼——因为她知道,自己快要消失了。
“北渡,”她往后退了退,雨水穿过她的魂魄,带不走丝毫暖意,“我来,是想告诉你,任务完成了。你很好,以后会更好。”
她转身要走,手腕却被他攥住了。他的指尖穿过她半透明的魂魄,像握住了一把空,可他没松开,反而握得更紧。
“别走。”他低声说,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不管你是谁,别走好吗?”
“南寻”看着他攥紧的手,突然笑了,眼泪混着雨丝,从魂魄里渗出来,落在他手背上,烫得他猛地一颤。
“晚了啊,北渡。”她说,“替身的戏,该落幕了。”
话音落时,她的魂魄开始变得透明,像被雨水冲淡的墨,一点点融进江南的雨里。北渡疯了似的想抓住什么,最后却只握住一把冰凉的雨,和一句消散在风里的、极轻的话。
“记住我,哪怕……只记住南浔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