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北渡在江南的雨幕里伫立许久，青衫尽湿，发梢滴着水，像棵被岁月浸泡的老树。待胸腔里那股子钝痛稍缓，他抬步往天机阁去，青石板路在脚下吱呀轻响，每一声都碾着三百年的执念与混沌，要把藏在光阴褶皱里的答案，一一抖落。
天机阁的门还是那样虚掩着，檐角铜铃被风扯得叮当，似三百年前，分身藏在暗处听他喊“寻儿”的回响。北渡推开门，熟悉的灵压扑面而来，云镜悬浮半空，光影如流，正映着魔渊旧事—— 他镇魔时的狠戾，分身偷放安神草的小心翼翼，还有南寻真身自碎时，溅在青石板上的血，开成桃花。
“你终究还是来了。”天机使者的拂尘扫过云镜，画面定格在南寻真身与李渡初遇的江南豆腐坊。北渡望着镜中少女南寻，笑靥如花，追着挑着豆腐担子的李渡跑过青石板，突然懂了分身藏在魂魄里的疼—— 她连初遇的笑，都要从真身的记忆里偷来的。
“我想知道，她们…… 到底爱谁。”北渡的声音哑得像磨盘，碾着三百年的霜雪。使者指尖轻点，云镜分出两道光：一道是凡间第一世，李渡被洪水冲走，真身南寻抱着手帕自碎真身的决绝，凝出“替我陪他”的执念；另一道是分身守在丹房，看他炼药时，睫毛在眼下投出的阴影，指尖偷偷替他揉按酸涩的肩颈，灵力震颤间，都成了“我爱他”的形状。
“真身爱李渡，爱得干干净净，是人间烟火里最烈的酒；分身爱你，爱得缠缠绵绵，是魔渊霜雪熬出的糖。”使者的话像利刃，剖开北渡混沌的执念。他望着镜中分身灵力将散时，仍望着他笑的模样，喉间发紧：“可我…… 把她们都困在了执念里。”
云镜光影再转，映出北渡这些年的“寻”：对着手帕喊“啊寻”，把每个像南寻的身影都错认，在茶寮摆旧绣架…… 原来他爱的从不是某个“南寻”，是“被爱”的执念，是有人把他当成全世界的虚妄。分身守着他的虚妄，真身困在他的执念，连转世都带着魔渊的霜。
“我明白了。”北渡闭上眼，腰间手帕发烫，那是分身消散前，最后注入的灵力，“是我执着于‘被需要’，分不清真身的纯粹、分身的炽热，也看不清自己—— 我爱的不是南寻，是有人陪我镇魔、炼药、守岁月的温暖，是把孤独熬成糖的错觉。”
他望向云镜里，真身转世的塞外医女，骑马挎篓，救死扶伤，眉眼舒展得像从未见过魔渊的血。“该让她们走了。”北渡轻声说，指尖抚过云镜，灵力震荡间，分身消散的光与真身转世的影相融，化作星子，散在人间因果里。
使者望着他，拂尘一挥，云镜浮现北渡往后的路：或守着茶寮等一场虚妄，或放下执念寻新生。北渡笑了，这笑里有释然，也有对自己的慈悲：“我该回江南，把茶寮的旧物归位，把执念埋在青石板下。往后啊…… 看医女救人，听孩童笑闹，也算不负她们三百年的守。”
踏出天机阁时，雨停了，天光破云而出，照在北渡肩头。他摸了摸腰间的手帕，轻声说：“南寻，分身的南寻，愿你们新生顺遂。我也该学学，怎么爱自己，爱这人间烟火。” 云镜里，两道星子越飘越远，江南的天，终于亮了 。
北渡回到江南，茶寮的旧绣架还在，石磨模型泛着光，可他再看时，眼里没了执念的雾。他把旧物收进木箱，埋在南寻真身的坟旁，对着青山说：“李渡，你赢了，她爱的是纯粹的你，我该把她还给你。” 又对着空气笑：“分身的南寻，不，应该叫你南浔，你爱的是守岁月的我，可我现在才懂，你该有自己的新生，不该困在我的执念里。”
镇上的人发现，北渡不再对着旧物发呆，开始帮医馆送药，教孩童识字，把茶寮改成了书塾。塞外的医女偶尔梦到江南的雨，醒来会笑，觉得这雨里，藏着三百年前没说出口的释然。而北渡腰间的手帕，慢慢没了灵力，却被他保养的极好，像在纪念一段岁月，而非困住执念的枷。
某个春日，北渡教孩童读“杏花春雨”，忽有穿青衫的女子路过，眉眼像极了南寻，也像极了分身。他笑着打了招呼，没有错认，没有执念，只是像遇见故人般，道了声“春安”。女子愣了愣，也笑着回应，而后走远，身影融在江南的烟柳里—— 这是新生的开始，没有替身，没有执念，只有人间寻常的遇见，和往后，各自安好的岁月。
天机阁的云镜里，使者望着这一幕，拂尘轻扫，因果线绽出淡金的光。三百年的执念，终在这声“春安”里，散成了江南的风，吹过青山，吹过茶寮，吹向人间每个值得奔赴的新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