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薏琏争强好胜的性子,本来对刘家来说,本是无伤大雅的,价格高昂的名师辅导不是上不起,更是从未间断过。
但眼看着女儿在一次又一次的屈居第二后,变得愈来愈偏激,情绪越发不稳定,刘父刘母这才慌了神。他们不是没插手过,也请了专家做过全面的分析:
主要的失分点在语文写作和数学压轴题。
刘母刘雅心是研读古代诗作的大学教授,造诣颇深。刘薏琏从小耳濡目染,她的作文写得不差,遣词华丽,造句工巧,不仅通篇好词佳句,引经据典更是信手拈来。
——可偏偏再死板的应试教育,也需要灵气。
一篇文章只是辞藻堆砌,情感贫瘠,注定是没有灵魂的。
刘雅心也看过考第一那孩子写的文章,基本功扎实,文字干净有生命力。
最重要的是,她竟然能在字里行间窥见一种对于学习与写作单纯的热忱。这种洋溢的热烈常见于她资助的那些被剥夺教育机会的孩子的文章里——像在久旱的沙漠里觅得绿洲,像干渴的幼苗拼命汲取水分,纯粹的欢喜。
文美,情感赤诚打动人心,屡得高分,并非老师的偏爱。
数学上,刘薏琏虽然同样优秀,但性子太躁,压轴题的弯弯绕绕没有足够的耐性去层层剖析,又好胜心切,常在最简单的步骤上失分。
不似那个孩子,一颗心足够潜静。
刘父刘母渐渐看清了,女儿在成绩上,恐怕很难超越那个沉静坚韧的女孩。他们忧心忡忡,劝女儿转学她又不肯,成绩的事又不能明着“解决”,生怕宝贝女儿受了刺激。
最后才想了个折衷的法子——找个同龄的玩伴进望知看着她、陪着她,最好能开解她!
这个人选,就是田雅娇。
田雅娇是刘父手下得力干将的女儿,性格开朗,嘴甜心细,处处周到的同时,又不会压刘薏琏一头,实在再合适不过。
田家自然求之不得,对于田父来说,能攀上刘家等于是跻身进入了院长的亲信圈。女儿还能进顶级私立中学,将来结交的都是高门子弟……皆大欢喜。
于是,半个学期前,田雅娇转入了望知。
田雅娇借着父亲的名义时常到刘家来问候,她性格好,又对眼高于顶的刘薏琏极尽包容,很快就成了刘薏琏身边最亲近的“朋友”。
田雅娇手中的化妆刷在刘薏琏脸上轻柔扫过,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轻声提醒:“对了薏琏,下学期分班……”
按照望知中学的分班制度,她下学期保不准能和刘薏琏一个班,这可不行,她必须和刘薏琏一个班才行……
刘薏琏闭着眼,不耐烦地打断:“知道了知道了!真啰嗦!分班名单一出来我就让我爸把你调过来,行了吧?”
得到承诺,田雅娇放下心,粉唇轻启吐出一串赞美:“薏琏,你的皮肤真好,这个腮红颜色简首太适合你了。”
刘薏琏没接话。
过了一会儿,她才缓缓睁开眼,她的眼皮偏薄,不大吼大叫情绪满溢的时候,眼角上翘,显得有些锐利。她沉默了半晌,才稍稍放低了姿态,瓮声瓮气重复了一遍:“娇娇,你得帮我。”
她抓住田雅娇正在化妆的手腕,声音低哑,“我一定要赢她。”
田雅娇眼神微微一闪,唇角却弯起一抹安抚人心的柔和笑意:“当然,我会帮你的。”她没有具体说怎么帮,但刘薏琏不在乎,她只需要一个承诺,一个能让她继续维持骄傲的借口。
田雅娇轻轻抽出手,继续拿起刷子,轻声道:“放心,下个学期……”
“总会有办法让你站到最高的位置。”
……
青安的夏天总是来得猝不及防,几个年轻人心思各异,一团团纷繁的梦境掀起细碎的热浪,将夜色搅得愈发稠浓,转眼又被暑气卷走了。
陆宅外,星星遥挂如垂。
宁钰难得老实地睡去,只是那睡颜并不安宁,乌发如墨,贴着鬓边的几绺汗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她翻过身,眉目微蹙,睫毛轻颤,脱去平日里老成的伪装,反而多了几分天真姿态,只是……
太脆弱了,让人生怕她在黑暗中丢失了呼吸。
——东方既白。宁钰睁开眼,手心还握着那支孤零零被绞下的花,她最终还是把它从花瓶里拿了出来,不再试图延续它的花期。
她和柳梦说的办法果然有效,只是…还不够。太模糊了,她拼命想抓住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画面碎片,却被一堵横亘的墙拦住去路,一面温暖、宽阔、坚实,密不透风的墙……
她推开窗,透过斑驳的树影远远眺望,晨曦微亮的天际,隐约有一架银白色的飞机掠过,方向似乎正是那遥远的大洋彼岸。
曙光初现,蘸着蜜糖的细雨洒下,夏的气息愈加浓重——
陆择弋不在的日子,宁钰和陆宅一同回归了最初的沉寂。
她依旧执着于她的习题,只不过好像更加投入了——分分秒秒都被她用来泡在书房里了,日日浸在书香里,一副甘之如饴的受虐模样。
“小姐,休息一下吧。”
宁钰抬头看到郭克,好似如梦初醒,语气带着一丝惊讶:“郭叔?”陆择弋这次的行程没带上郭克,宁钰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郭克缓步上前,将手中的鎏金陶瓷托盘轻放在桌侧,鲜榨的橙汁里沉浮着胖嘟嘟的气泡水冰球,正滋滋冒着凉气儿。
他和蔼地提议道:“天气这么好,市北的向日葵开了,小姐要去看看吗?”
宁钰揉了揉有些酸楚的手腕,垂眸微微一笑:“没兴趣。”
“……还可以去紧邻的农场里喂兔子和小羊。”
宁钰摇摇头。
“下周在千鹿湾有一场画展……”
宁钰笑着打断了郭克的话:“郭叔你还关注这些呢?”有些疑惑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郭克眉目间那与生俱来的威严出现了一丝裂缝,古板正经的脸上罕见地泄露了一丝苦恼,甚至带上了几分不易觉察的担忧。
他斟酌着开口:“虽说下学期就是高三了……小姐还是要注意劳逸结合。”
“别把自己逼得太……”
郭克穿着一贯的墨黑色笔挺西装,他服务于陆家多年,向来恪守本分和边界,俨然一个心如钢铁的硬汉,此刻开口却堪堪化作绕指柔,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关心。
宁钰笑盈盈地抬头:“我知道了。”
“谢谢你,郭叔。”
郭克神色挂上些不自然,他处理起工作来雷厉风行,却实在不擅长说这些柔情的话语,但还是认真地补充道,“是少爷不放心您……”
宁钰却没有再说什么,她己经捧着橙汁往矮榻走去,轻飘飘地丢下一句:“我想休息一会儿。”
郭克退出书房时,隐约听到细微的自言自语声,他没有停步侧耳,只利索地轻阖上门。
窗外,云彩被日光浣净了,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晴空。
“只是……报复性学习罢了。”宁钰抬眸凝望。
人嘛,总是奢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