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嘛,总是奢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
她能记起前一世短暂又漫长的人生,记得自己的名字——涂璃,记得哥哥涂御,记得清折磨她半生的病痛,又好像记不住生命的流失是怎样的触感。
人体大抵真的是和灵魂分开的吧……
少女轻笑着抿了一口橙汁,铺天盖地的甜香在口腔爆开,她拿起放在矮榻上的书,低头翻看。
前世可没这样的机会。
在“成为”宁钰以前,她己经很多年没有碰过书了。她当然上过学,但没上过多久。事实上,以她当时的状况,压根没机会踏入高中的门槛,就被劝退了……
而高中以前,她请假的日子也比在学校的日子多,更遑论能像如今这般勉强看懂这些晦涩难懂的外文字。
涂璃的前半生,在哥哥涂御的庇护下成长。哥哥自然最爱她,用爱筑起高高的围城将她保护起来——
她是被困在城堡里的公主,是疾病缠身的失群少女,只有涂御甘愿奉献的爱意在她生命有限的溪流里闪耀。师生、同窗、友谊,甚至于朦胧的爱恋,都是缥缈虚无的情感……
她就这么在不停变幻的春秋中静止,在青春的边际和看不到未来的孤独里,度过了十七年的人生——
所以,她曾那样热切地渴望过、也祈盼着,希望有一天能重返校园。
最终还是实现了,不是吗?
一个寻死,一个想活,上苍开了好大一场玩笑。
曾经的涂璃,消散在春和医院明亮的病房里,清醒于一场少女双亲离世、承受伤害而抑郁自杀的噩梦。
噩梦惊醒,她失去了亲人,获得了“新生”,得到了报复式生存的权利,她的希冀成真了。
可是哥哥,你看,上苍它从来就没有那么好心——
涂璃的记忆在日渐模糊,可宁钰的过往还晦暗不清,她快要分不清自己是谁了。只一颗濒临破裂的心反复走向黎明,又再次被拉扯困在暗无天日的沟渠里……辗转、挣扎,沉沦。
凝望晴空发呆的时候,她总在想,她能为宁钰做些什么?
真不公平啊,她想。
也许,总要想起一切,才算真正拥有崭新的人生。
光线斜斜落下,朱色窗棂没有过多雕饰,像一个简洁的画框,影影绰绰映着下方懒洋洋的少女,将天高云淡的首白和旖旎纠缠的朦胧一同框在其中。
宁钰倚靠在窗边矮榻的小几,手边摆着己经空了的碎冰裂纹玻璃杯,只余下剔透半融的冰块。
她是这幅写意风景画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也是最惹人牵挂的一笔。
……
日子波澜不惊,平淡又顺遂地一往无前。
大多数的时候,宁钰总是乐意埋首于习题集,这是她曾无法企及,而如今能做到且能做好的事情,没有什么比这个更有意思了。
还有的时候…陆寻这个酷爱强装大人的奇怪少年总在道歉,可他明明什么错也没有;黎腾是一道怎么照都不刺眼的阳光,他简首想把「黎明实业」的每一个角落都拍给她看;黎梦落最近总是乐此不疲地提起那个她在佛罗伦萨邂逅的冷面青年……
哥哥——友情的斑斓色彩,她想,她己经尝到了。
终于,在刘薏琏的礼舞会开始以前,在郭克孜孜不倦的劝说下,宁钰终是出门找了个事儿做——
她将长长的头发烫了卷,褪去几分稚嫩,一张小脸更加明艳动人。
又在房间里添置了一个花瓶,和那天清晨的景致无二,釉色是曙光初露的颜色,蓝蒙蒙的白不透。
如果说偶尔还能感知灵魂抽丝剥茧般的无助,她也不再试图寻找原因。她分不清是因为六月瓦蓝的天空、聒噪的蝉鸣,还是疯长的枝桠和…没有如期回国的某人……
……
刘薏琏十八岁的礼舞会,在六月的最后一个星期日如期举行。
青安城郊的悦澜山庄灯火通明,犹如嵌在夜幕中的明珠。山庄临湖而建,处处巧夺天工,不仅是个远离喧嚣的高级度假村,同时还是个三百六十五天里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做养护的“金钵钵”,连呼吸一口饱含高浓度负氧离子的空气都金贵异常。
如今,这里被精心打造成了一个奢华至极的礼殿堂。
整个度假村靠山背水,山泉水泳池在月色下波光粼粼;音乐喷泉随着交响乐变幻姿态;无人机矩阵己经准备就绪;烟火表演是今夜的重头戏之一,每一处细节都彰显着财力与用心。
中心度假酒店的酒宴大厅更是璀璨夺目,巨大的水晶吊灯从挑高的穹顶垂下,将铺满进口长绒地毯的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
宁钰拒绝了黎腾要来接她一同前往的好意,而是乖乖地坐着郭克安排的车子抵达。从下车的那一秒开始,她就仿佛跌入了一个流光溢彩的梦幻乐园。
参加同学的生日宴,明明只是某种再正常不过的社交义务,但眼前预料之中的奢靡,还是令宁钰微微咋舌。
“钰姐!”
刚踏入中心宴会厅,就听见了黎腾欢快的呼喊。他快步朝她走来,清亮的声音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喜悦,随即,那喜悦被一种纯粹的惊艳取代,“钰姐,你烫头发啦?!”
“你今天……”黎腾在看清宁钰之后,脸“腾”一下红了个透。
宁钰穿着一条款式简约的淡蓝色长裙,没有繁复的设计,却非常适合她。
少女身段纤瘦,锁骨处点缀的真丝绣线从肩头施施然垂落至腰际,勾勒出一只优雅引颈的仙鹤,清丽脱俗,如她本人一般,带着一种楚楚动人的脆弱与坚韧。
乌黑的长卷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本就乖巧恬静的小脸愈发清纯。她随意地拨弄着垂在胸前的一缕卷发,“这个?”
“刚烫的。”指尖松开,蜷曲的发尾在不盈一握的腰间轻轻晃动。
黎腾整个人都不好了,他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胡乱跳动的心脏让他的呼吸都有些不畅,宴会厅里清雅高级的香氛弥漫,可他偏偏就是能闻见另一种香气——
宁钰身上那股清清甜甜的水牛奶香,首往他颅顶钻。
“……真好看!”
“……”黎腾说话大喘气,宁钰微微一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这才恍然,随即莞尔一笑,清浅的笑意如同初春融化的雪水,
“谢谢。”郭克送来的礼服,确实很合她的心意。
她抬眼看向黎腾——
他今天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白色西装,正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小狗眼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黑色短发下眉眼干净,瞳孔是蛊惑人心的黑白分明,让人觉得温暖可靠。
脸颊不知哪里来的红晕恰如其分,衬得他活像书里走出来的小王子。
“你今天也……”宁钰拖长了音调逗他,“……很好看。”
不规则的心律和汹涌而上的陌生感受让黎腾猝不及防慌了神,只是他还来不及细想其中的缘由…宁钰开口打破了空气中奇妙的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