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秋猎时节,陌玄笙和大臣们商议后决定邀请阿律耶等人一起参加,一来彰显长乐的大国风范,二来让他们看看长乐的实力,商议过后事情就定了下来,陌玄笙特地交待让萧一也去见见世面,萧一本不想凑热闹,但也不敢拒绝,只能无奈应下。
转眼到了秋猎这天,浓雾如化不开的墨,将围猎场的旌旗与马蹄声都揉成了模糊的影。阿律耶一行人最后才到,一袭蓝色禁装,配上他那一头惹眼的发色,想不被人注意都难。
陌玄笙不悦,始终沉着脸,他们一行人晚到了快半个时辰,而阿律耶依旧嬉皮笑脸的,眼睛却时不时在人群中扫视,他在找萧一。
雾仄则依旧一袭红衣,只是今天似乎特地换了头上的发冠,更加精致了,他单手握弓斜靠在立柱旁,刚准备看戏就察觉到萧一鬼鬼祟祟的缩到他背后了,他歪头眨了眨眼睛,萧一尴尬的轻咳了两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雾仄似乎悄悄移动了一下,彻底把他遮了个严实。
鼓声震天,号角传讯,三人首当其冲在最前面,把其他人远远甩在身后。
雾仄常年骑马,不用拉缰绳也能稳稳立于马背,他立起身,眼睛微眯,拉弓瞄准一箭射穿最后一只奔逃的野鹿,而此时陌玄笙的长鞭正卷住斜刺里扑来的野猪獠牙,阿律耶也不甘示弱,腕间银链轻晃,己缠住第三只狡兔的后腿,三人同时收势,相视间皆有锋芒,却谁也压不过谁。
“倒是许久没这样尽兴了。”阿律耶抚过银链,话音未落,便听密林深处传来一声短促的惨叫,是萧一的声音。
陌玄笙脸色骤变,长鞭如灵蛇破雾而出,却在触到一片诡异的寂静时猛地顿住,周遭的雾气竟浓得化不开,连同伴的气息都被隔绝。“是调虎离山。”雾仄指尖微凉,弓箭在腕间蓄势待发,“萧一被算计了。”
待三人寻着血腥味找过去时地上只有六七具饿狼尸体,满地都是斑驳的血迹混着泥土,唯独不见萧一的踪影。
三人决定分头找,保险起见各自带了贴身侍卫,陌玄笙心急如焚,心口仿佛被压了块巨石,如果不是自己坚持叫他来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吧,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的眼神逐渐从愧疚变得狠戾,待我纠出幕后之人,定要他碎尸万段。
残阳如血,泼洒在连绵起伏的山峦上。狩猎场最险处名为“狼窝”,并非真有狼群盘踞,而是因地势陡峭、怪石嶙峋,形似饿狼张口而得名。此刻,这处平日里罕有人迹的险地,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与紧绷的死寂。
狼窝深处的洞穴里,火把跳动着橘红色的光,将岩壁上的阴影晃得如同鬼魅。萧一躺在铺着干草的石榻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张薄纸,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被层层白布裹住,渗出血迹的地方己凝成暗红,却仍有新的血珠不断往外涌,晕开一圈圈刺目的红。
他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上沾着细小的血痂,呼吸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若非胸膛还有微不可察的起伏,任谁都会以为他己是个死人。
陌玄笙坐在石榻边,一身玄色劲装未脱,衣摆处还沾着泥污与暗红的血点。他的脸上此刻覆着一层寒霜,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指节因用力握住萧一的手腕而泛白。指尖下传来的脉搏细若游丝,每一次跳动都像是在他心尖上碾过。
“还没醒?”
低沉的声音在洞穴里响起,带着压抑的焦灼。守在洞口的两名黑衣劲卫闻声回头,其中一人躬身答道:“陛下,萧公子从傍晚被找到后就一首这样,随行御医来看过,说伤口太深,失血过多,回宫的路途遥远,太折腾的话,公子能不能撑过今晚……还不好说。”
陌玄笙的目光落在萧一胸口的伤口上,眸色沉沉。那伤口边缘外翻,皮肉呈焦黑之色,显然是被淬了毒的兵器所伤。他找到萧一时,他倒一堆隐秘的乱石堆里,周围横七竖八躺着十几具尸体,有他安排专门保护萧一的护卫,也有几个穿着北律国服饰的刺客。当时萧一手里还紧握着短刀,刀身上凝着的血己经发黑,那是刺客的血,也带着同样的毒。
北律。
这个名字像一根冰刺,扎进陌玄笙的心里。
数日前,北律的使者团抵达长乐,名义上是为了庆贺两国边境通商达成协议,实则是北律国的小王子阿律耶亲自带队。阿律耶是北律国最受宠的王子,也是北律国主早早定下的继承人,此次前来,既是挑衅,也是试探。而狼窝所在的黑风邻,正是北律使者团前往京城的必经之路,他们本是在此设伏,暗中保护阿律耶一行人,却不想……
“去把昨日收缴的刺客兵器拿来。”陌玄笙冷声道。
劲卫很快取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柄染血的弯刀,样式古朴,正是北律国武士惯用的兵器。陌玄笙拿起其中一柄,刀刃上的血迹己干,却仍能闻到一股淡淡的腥甜气,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香,那是兰国独有的“迷幻散”,无色无味,混入毒药中能延缓毒性发作,却会让伤口更难愈合。
兰国。
陌玄笙的指尖在刀刃上轻轻划过,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北律国与兰国素来表面和气,实则边境摩擦不断,再加上兰国常年被北律压着,此次阿律耶出访中原,兰国若想趁机除掉他,本是常理。但狼窝地势隐秘,他们设下的暗哨布防极为严密,兰国人怎么可能悄无声息地混进来,还精准地摸到了阿律耶的必经之路?
除非,有内鬼。
这个念头如同一道闪电劈过脑海,陌玄笙猛地抬头,目光扫过洞穴外的黑暗。他麾下的护卫都是跟随多年的心腹,忠诚毋庸置疑,那么问题,出在哪里?
“去查,”他放下弯刀,声音冷得像寒霜,“昨日负责狼窝周边布防的所有人,包括轮岗的暗哨,一一排查,看谁在刺客出现的时间段内有异动,谁与兰国那边有过接触。”
“是!”劲卫领命,转身疾步离开。
洞穴里再次陷入沉寂,只有火把燃烧时偶尔爆出的噼啪声。陌玄笙重新握住萧一的手,那只原本细腻修长的手,此刻却冰冷僵硬。他仔细回想找到萧一时的情景。
显然,刺客的目标是阿律耶,但当时三人正暗中较劲,完全沉浸于猎杀猎物的中,竟无一人察觉到危险,萧一是误打误撞闯入了他们的圈套,才硬生生受了这一遭。
阴差阳错。
陌玄笙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一股难以言喻的涩意涌上心头。那些人处心积虑要杀阿律耶,想借北律国小王子之死挑起两国战火,好坐收渔利,却没想到,最后倒在血泊里的是萧一。
他闭上眼,脑海里闪过萧一平日里的样子。他面对自己时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但对待南苑的下人又很好,完全没有主仆之分,甚至还会带着她们在院内踢键子,烤鱼吃,南苑总是充满欢声笑语,自从他入宫后,这偌大的皇城,也有了一处能生出人情味的角落了。
“萧一,”陌玄笙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醒过来吧,我以后不会再派人监视你了。”
回应他的,只有萧一微弱得几乎停滞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洞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陌玄笙猛地睁眼,看到方才离开的劲卫神色凝重地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枚小小的银质令牌。
“陛下,查到了!”劲卫单膝跪地,将令牌呈上,“在负责西侧暗哨的林三身上搜出的,这是兰国‘影阁’的信物。而且据同组的人说,昨日傍晚换岗时,林三说去方便,离开了足足一刻钟,回来时神色慌张,当时没人在意,现在想来,就是那时给刺客报的信!”
陌玄笙拿起那枚令牌,上面刻着一朵诡异的兰花,花瓣边缘锋利如刃。影阁是兰国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专做暗杀、挑唆之事,看来这次的事,果然是他们手笔。
“林三呢?”
“己经畏罪自尽了。”劲卫的声音更低了,“在他住处的房梁上,用腰带勒死的,死前……没留下任何话。”
自尽?
陌玄笙的眼神骤然变冷。一个能被影阁收买的内鬼,怎会如此轻易自尽?背后定然还有更深的牵扯,林三只不过是个弃子。
他将令牌捏在掌心,指节用力,银质的令牌被捏得微微变形。
“继续查,”他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杀意,“查林三最近接触过的所有人,查影阁在长乐的据点,查是谁在背后指使他们这么做。挖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是!”
劲卫退下后,陌玄笙再次看向草榻上的萧一。火把的光落在萧一毫无血色的脸上,映出他紧蹙的眉头,像是在忍受极大的痛苦。
“别怕,”陌玄笙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褶皱,动作温柔得不像他自己,“我会找到他们,会为你报仇。但你得撑住,得亲眼看着那些人付出代价。”
他不知道萧一能不能听到,但他一遍遍地说着,仿佛这样就能给对方力量,也能给自己支撑。
夜色渐深,黑风岭上的风越来越大,呼啸着穿过狼窝的石缝,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洞穴里的火把燃尽了一支又一支,陌玄笙始终守在旁边,未曾合眼,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过萧一的脸。
天边泛起鱼肚白时,萧一的呼吸似乎比之前稍稳了些,但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陌玄笙用布巾蘸了温水,一点点擦拭他脸上的血污。
就在这时,洞外传来一阵马蹄声,越来越近,夹杂着杂乱的脚步声。陌玄笙眼神一凛,按住腰间的长鞭,沉声道:“什么人?”
“是我!”一个略显急躁的声音传来,阿律耶。
阿律耶脸上带着明显的焦虑,看到草榻上的萧一,脸色顿时一白,快步上前:“萧一怎么样了?我听护卫说他是阴差阳错……”
陌玄笙侧身挡住他的视线,语气冷淡:“还没醒。”
阿律耶停下脚步,看着陌玄笙眼中的寒意,张了张嘴,最终只是握紧了拳头,声音带着愧疚:“对不起,是我连累了他。那些刺客,是冲着我来的。”
“现在说这些没用。”陌玄笙打断他,“你该庆幸,死的不是你。否则,北律与长乐的战火,此刻怕是己经烧起来了。”
阿律耶的脸色更加难看。他自然明白其中的关节,若他死在长乐境内,北律国定然震怒,两国开战在所难免,而这正是幕后黑手想要看到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只需静静等待两国拼的两败俱伤,就可坐收渔翁之利。
“我会让人彻查此事,”阿律耶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兰国敢在你的地界对我下手,还牵连无辜,这笔账,我北律记下了。只要能让他好起来,无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
陌玄笙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向萧一。代价?萧一的命,岂是能用代价衡量的?
阿律耶见他不语,也知自己此刻说再多都是空谈,只得道:“我先回去了,安排人手加强警戒,免得再出意外。有任何需要,随时派人去告诉我。”
他看了一眼草榻上昏迷不醒的萧一,眼神复杂,最终转身离开了洞穴。
洞穴里又恢复了寂静。他抬头看向洞口,天边己泛起朝霞,金色的光线穿透云层,照亮了洞口的碎石,却照不进洞穴深处的寒意。
他知道,这场由内鬼与外敌勾结掀起的风波,才刚刚开始。而萧一的生死,是悬在他心头最锋利的那把剑。
“萧一,”他低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决心,“醒过来。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你亲口答应我的三年之约,我不会提前放你走的,你还要回家,你不能就这么睡过去。”
草榻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但不知是不是错觉,陌玄笙觉得,指尖下的脉搏,似乎比刚才,跳得稍微有力了那么一丝。
他猛地屏住呼吸,紧紧盯着萧一的脸,眼中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
狼窝的寒夜终将过去,但这场因阴谋而起的纷争,以及萧一能否醒来,都还是未知数。但陌玄笙知道,无论前路有多凶险,他都会守在这里,等萧一醒来,然后,将那些藏在暗处的鬼魅,一一揪出来,让他们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