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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火城的初夏，空气里沉淀着矿石的尘埃与熔炉的余温，闷热而粘稠。在隔绝了外部喧嚣的祭司帐篷内，气氛却比外面的酷暑更加凝滞。
雪姬，天火城的年轻祭司，端坐在矮几前。她对面是她的母亲，巫颂。老妇人盘腿坐在草席上，深陷的眼窝里，目光像淬了火的燧石，幽暗而危险。她枯瘦的手指捻动着一串兽骨与黑曜石珠串，发出压抑的“咔嗒”声。
“赤渊，”巫颂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摩擦，“好几天了。断崖下连根骨头都没找到？你确定他掉下去时，连一声都没吭？初夏的藤蔓，可正能救命。”
雪姬正用一柄边缘锋利的黑曜石小刀切割一枚野果，动作精准优雅，果汁染红了她的指尖。她抬起眼，美得惊人的脸上是一片沉静的冰湖。“母亲在忧虑什么？”她反问，声音清冷，“陡崖、乱石、涨水的急流。我的人亲眼见他撞上岩石，像块石头滚下去，瞬间就被卷走了。找不到尸首，不正省了我们处理痕迹的麻烦？难道您希望他的尸体被矿工发现，带着推搡的痕迹？”她优雅地送入口中一片果肉，仿佛在品尝计划的完美。
“没亲眼看着他烂在泥里，就永远有变数！”巫颂指骨猛地收紧，珠串发出刺耳的摩擦，“就像他那个姐姐！当年她入瘴气林深处，以为万无一失！结果呢？一块染血的碎布，差点坏了大事！”她浑浊的眼中闪过怨毒与后怕。
一丝极淡的烦躁掠过雪姬眼底。她放下小刀，拿起湿布慢条斯理地擦拭手指。“变数？”她的声音带上金属般的硬度，“那就让所有变数，都消失在这初夏的夜里。父亲那边的‘甘露’，可以再加一滴了。他今天竟把北坡最好的赤铜矿指给了废坑！燧骨那莽夫，嘴角都在抽动。让他彻底糊涂，越快越好。”
巫颂布满皱纹的脸上裂开一道阴冷的缝隙。“‘甘露’混在他每日的晨露里，无色无味。他只会以为自己老了。等到他连自己是谁都忘了……”她浑浊的眼珠转向女儿，“燧骨那边呢？他那个命根子雷牙？攥牢了没有？夜长梦多！”
提到雷牙，雪姬圣洁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轻蔑，唇角勾起冰冷的弧度。“燧骨？一个只懂打铁、看不清火炉外的老东西。至于雷牙……”她发出一声极轻的嗤笑，“空有肌肉、脑子比矿石还蠢的货色。他看我祭司袍的眼神，恨不得烧了它。拿下他？”她微微侧首，一缕银发垂落，“不过是让他多闻一点我为他熏染的‘魅影花’，神魂再颠倒几分罢了。他早就是我陷阱里的困兽，只等扑向毁灭。”
巫颂脸上的狞笑加深。“好！好！只要雷牙死心塌地，燧骨和他的匠人团就是你囊中之物！用他们的青铜，为你打造更多利刃！等你父亲彻底变成行尸走肉，燧骨为他傻儿子向你摇尾乞怜……天火城的权杖，就真正属于我们了！”她狂热的目光投向帐篷角落一个沉重的皮囊，里面是几块漆黑如墨的石头——禁地火山边缘采集的原始黑曜石。“还有诸神的这份厚礼！比青铜更锋利！虽然易碎，但割开熟睡者的喉咙，或者塞进某个长老的卧榻……完美！‘寂静裂谷’旧矿洞的人，开始秘密打制了？”
雪姬颔首：“母族最忠诚的战士日夜看守。第一批石匕，很快会送到‘暗牙’手中。”她声音压低，带着掌控一切的冷酷，“有了这些暗刃，匠人团的效忠，‘甘露’清除绊脚石……天火城的新日，将由我们点燃。”
巫颂眼中的狂热沉淀为深潭般的怨毒：“让那些莽夫颤抖！让背叛星辰的长老匍匐！祭祀的荣光，必由我们亲手夺回！”
青铜油灯的火苗稳定燃烧，映照着雪姬完美的面容。她们正推演着利用雷牙的痴迷和父亲的“健忘”掌控全局。角落里的黑曜石原矿，如同蛰伏的野心，在昏暗中闪烁。
就在这时，帐篷厚重的兽皮门帘被猛地掀开！独眼庞大的身躯堵在门口，仅剩的独眼里满是挫败、惶恐和难以置信的惊疑。他急促喘息，声音粗嘎：
“雪姬大人！巫颂大人！那个奴隶……！她……她跑了！”
雪姬脸上的从容瞬间凝固。她端坐的身姿纹丝未动，但深不见底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的火苗疯狂摇曳。帐篷内的闷热仿佛瞬间冻结。
巫颂则像被毒蝎蜇中，猛地弹起，失声尖叫：“跑了？！你不是说追进鬼哭林了吗？！那么多人都放出去了！一个奴隶都抓不住？！”
独眼被尖叫刺得头皮发麻，单膝跪地，头颅深垂：“属下无能！追进鬼哭林，那奴隶……像被邪灵附体！明明又弱又中毒，可滑得像泥鳅！几次眼看围住，都从最不可能的角度钻出去！”他独眼中残留惊悸，“她……她最后逃进了禁地火山！”
“禁地火山？！”巫颂倒抽凉气，声音因恐惧变调，“那是诸神诅咒之地！再强大的兽人不敢靠近！”
雪姬冰冷的怒意在胸腔冲撞。禁地火山！那个她们只敢偷偷采石的地方！那卑贱的奴隶竟敢闯进去？！
“然后呢？”雪姬的声音响起，平静得可怕，“你带着我最好的猎手和猎犬，被一道界限吓破胆，眼睁睁看她消失？”
独眼伏得更低，声音绝望：“属下追到火山边缘！硫磺毒烟呛人，石头滚烫！猎犬夹着尾巴哀嚎，死也不肯往前！那是神灵禁区啊大人！”他猛地抬头，“属下亲眼看着她冲进冒烟的焦黑山坡！立刻放猎犬！可那些畜生冲进去没多远，像中邪一样乱转狂吠，最后……夹着尾巴逃回来了！根本追不上！”他喘着粗气，“不过火山再次震怒，属下亲眼看到山石崩塌，想必这个贱人是困死在里面出不来了！”
死寂笼罩帐篷。油灯火苗微弱跳动。听到地震吞噬了卑贱奴隶，巫颂的脸色好了一点。
雪姬缓缓站起。动作优雅，却带着山岳倾颓般的压迫。她没有看任何人，目光仿佛穿透帐篷，投向那座冒烟的火山。她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只有深不见底的冰寒，冰层下是焚毁一切的熔岩狂怒！
如果卑贱奴隶就此消失还好，如果她有胆回来，破坏她的计划，这是对她智慧与权威的极致嘲讽！
“所以，”雪姬的声音冰冷、沉重，字字如冰锥，“你守了一天一夜，动用了最好的人手，告诉我你们努力的成果就是这个贱人被一座山‘吞’了？”
独眼剧烈颤抖，额头重重磕地：“属下该死！属下无能！请大人责罚！属下己下令，让最精干的人日夜围着火山所有出口守着！哪怕她命大没死，只要她敢露头……”他抬起头，独眼凶光再现，“属下第一时间拧断她脖子！剥下她的皮献给大人！”
“守着？”雪姬唇角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弧度，没有丝毫笑意，“像守着赤渊那样？”
她向前一步，纯白袍角拂过跪地的独眼。独眼只觉刺骨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独眼，”雪姬的声音低柔如毒蛇嘶鸣，“先是赤渊，后是奴隶，你的眼睛，只剩一个。你的命，也只剩半条。”
独眼浑身僵住。
“继续守着。”命令简洁冷酷，“把你的人撒出去，把火山给我围死！一只地鼠钻出来，也要剖开肚子！但是——”她微微俯身，冰冷气息几乎喷在他脸上，“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管是赤渊，还是那个贱人，不管是谁，出现在天火城里，你就自己跳进火山口，用你的血肉平息我的怒火。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大人！”独眼声音颤抖，劫后余生又深陷恐惧，再次重重磕头，“属下遵命！这就去！加派人手！日夜不休！”
他连滚带爬冲出帐篷，像逃离地狱。
帐篷内只剩母女。油灯微弱跳动。
巫颂挣扎爬起，声音破碎：“雪……雪姬……如果……如果他们没死……”
“没有如果，母亲。”雪姬打断她，声音恢复平静，甚至带着诡异的柔和。她走到油灯前，低头凝视跳跃的火苗。火光在她深瞳里映出两个扭曲的火焰倒影。
“不管是赤渊还是谁，逃进了兽神诅咒的禁地。他的结局，只有灰烬和遗忘。”她缓缓伸手，指尖悬停在滚烫灯盏边缘，感受灼热，仿佛触摸那座火山。“至于那奴隶听到的……就让她带到地狱深处。死人，无法开口。”
她收回手，指尖微红。看着那点红痕，她唇边冰冷的弧度加深。
“现在，”雪姬转身，脸上重新覆盖悲悯坚定的祭司面具，只有眼底深处冰冷的火焰燃烧得更炽烈，“该去‘探望’我们越来越糊涂的父亲了。还有雷牙……他今天不是约了我去看他新打的‘礼物’么？我们，还有很多‘正事’要做。”
她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胸前的青铜火鸟徽记。帐篷壁上，她的影子被灯火拉长、扭曲地晃动，像一条昂起头颅的毒蛇，在闷热的初夏夜晚无声宣告：狩猎，远未结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