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安帝执杯的手猛地停住,眼神变得锐利。
裴玄舟像是没察觉到皇帝神情的变化,继续说道:“那女子还非要臣带一句话给陛下,说什么……山盟海誓,止于三八。臣听不懂这是何意,只觉得是疯言疯语,恐冲撞了龙体,便将人赶走了。”
“山盟海誓,止于三八……”
靖安帝的瞳孔骤然收缩,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开。
三月八日,是她的生辰......
他突然站起身,眼前瞬间一阵恍惚。
“辰风,你今生.....要做哪种人?”
“天下之大,不过“忠贞”二字。”
“好,我放你走,明年的今日,我要你十里红妆八抬大轿来娶我。”
“那女子……现在何处?”靖安帝的声音都在发颤,他一把抓住裴玄舟的肩膀,力道大得惊人。
裴玄舟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慌,仿佛被吓到:“陛下……您认识此人?”
靖安帝这才松开手,眼眶竟有些泛红,他又缓缓坐下,与裴玄舟诉起了当年之事。
“朕,愧对阿瑶啊!”
裴玄舟听完,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只听额头“咚”地一下重重磕在玉华殿的金石板上。
“微臣知罪!臣实在不知那女子竟与陛下有这般渊源!是臣瞎了眼,冲撞了贵人!”
他伏在地上,眼神却似在思考着什么,“后来……后来臣心里实在不安,悄悄派人去查了查,那女子….像是户部尚书柳大人府上收养的第三女。”
“柳家?!”
靖安帝猛地站定,眼睛里的光明显亮了三分,声音透着一丝急切:“快!传朕口谕!宣柳氏第三女速速进宫!”
新冬日的风院静得邪乎,连雪花扑簌簌砸在枯枝杈上的声儿都听得真真儿的。
一个小丫鬟缩着脖子正哆哆嗦嗦地扫那庭院里刚积下的一层薄雪。
冷不丁,府门那头传来一阵乱糟糟的响动,她心里一咯噔,伸长了脖子朝那边张望——就这一眼,都快把她魂儿吓飞半截,手里的扫帚“哐当”一声砸在冻硬的地上。
只见打头的是个面皮白净、没半根胡须的太监,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上绷得死紧,身后还跟着一溜儿同样打扮的人,管家正哈着腰把他们往里面引。
“宫……宫里!是宫里来人了!”
小丫鬟的脸“唰”地一下褪尽了血色,也顾不上那扫帚了,手脚并用地就往正堂方向滚爬,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的声音都劈了叉:“老太太!宫里……宫里来人了!”
正堂里,柳老太太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许氏说着闲话,突然听到变了调的哭喊声猛地撞进来,那捻着佛珠的手指头“嘎嘣”一下停住了。
她抬眼看向许氏,许氏也正看过来,两人眼神一碰,都从对方那骤然缩紧的瞳孔里,咂摸出同样沉甸甸的惊惧和猜疑来。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
老太太沉声呵斥了一句,随后扶着王嬷嬷的手站起身,整了整衣襟,厉声道:“走,都随我出去看看。”
柳府上下,从主子到仆妇,乌泱泱跪了一地。
为首的王公公手持拂尘,目光在众人头顶上淡淡扫过,尖细的嗓音在冰冷的空气里显得格外清晰:“皇上有旨,宣柳府三姑娘,即刻进宫面圣。”
“什么?”柳老太太猛地抬起头脸上充满不可思议,堂内其他人更是惊得大气都不敢出。
宣柳渡渡?
“公公,可是……可是三丫头犯了什么错?”
王公公这才慢悠悠地瞥了她一眼,面无表情道:“陛下的心思,可不能随意揣测。”
“是是是!”老太太连忙回头冲着身后的嬷嬷尖声喊道:“快去!把那个死丫头给我叫出来!”
风院内,柳渡渡刚把江念川给的那封信反复看了七八遍,正对着铜镜练习如何才能哭得梨花带雨又楚楚可怜,就听见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嬷嬷慌张的叫喊。
她深吸一口气,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该来的,还是来了,心里有点莫名的紧张。
柳渡渡理了理衣襟,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茫然又无辜,这才推门走了出去。
当她跟着王公公坐上那顶前往皇宫的小轿时,甚至能感觉到身后柳家众人投来的复杂目光。
而这边首到那顶代表着皇权的小轿彻底消失在巷口,柳老太太才被许氏和柳闲娇搀扶着,颤巍巍地站起身。
她脸色发白,嘴里不住地自言自语着:“好端端的,宫里怎么会突然宣召她?难道是……难道是前几日在云间酒楼的事,惹恼了李尚书?”
她越想越觉得心惊,可转念又立刻摇头否定,“不对,李家与我们向来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为着这点小事,李尚书断然不会在私底下给我们使这种绊子。”
“母亲,儿媳倒是听说到一件事。”
这时,一首沉默的许氏凑了上来,贴在老太太的耳边道:“说是.....前些日子,有人在永安巷亲眼瞧见三丫头冲撞了左相大人。”
“什么!”柳老太太的心脏像是被人狠狠攥住,倒吸一口凉气。
柳闲娇见状,立刻上前一步添油加醋道:“三妹妹也真是的,平日里在府里嚣张跋扈也就算了,怎么连那裴玄舟都敢得罪?这下可好,怕是给咱们整个柳府都招来了天大的祸事!”
“这死丫头竟敢!!”
老太太枯瘦的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柳渡渡消失的方向,语气中带着愤恨,“说什么福星,我看就是个扫把星,她要是敢连累柳府,我定不会放过她!”
皇宫大殿里地龙烧得极旺,熏香与暖气交织,却沉闷得像一块湿布,糊在人脸上叫人喘不过气。
柳渡渡跪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惊动了什么。
她悄悄掀起眼皮想瞟向龙椅上的明黄身影,可当视线只掠过一瞬的时候,便被下方那个人影烫得猛然垂下。
裴玄舟?他怎么也在这儿?
“抬起头来。”靖安帝的声音不高,却像钟磬之声,沉沉地砸在柳渡渡心上。
她依言抬头。
“朕问你,你可有一块刻着瑶字的浮光岫玉?”
“回陛下,确是。”
“拿出让朕瞧瞧。”
柳渡渡装模做样地摸索下全身,最后掏出那枚浮光岫玉双手呈上。
皇上接过岫玉细细打量着,再看到上面所刻之字时,神情有些抑制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