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厅里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纪沉舟自己都控制不住的、略显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气中回荡,显得格外清晰和……尴尬。
他手忙脚乱地把纱布缠成了一个难看的疙瘩,根本顾不上伤口是否被妥善处理。他低着头,恨不得把脸埋进胸口,耳根和脖颈的滚烫热度久久不退,心脏还在疯狂地擂动,震得他指尖都在发麻。刚才……秋哥一定感觉到了!他会不会觉得……觉得他很恶心?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让纪沉舟瞬间手脚冰凉,巨大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宁愿再打十场架,也不想看到苏研秋眼中流露出厌恶或者疏离的神色。
苏研秋沉默着。他慢慢放下手中的棉签,将镊子放回医药箱,动作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沉重。暖黄的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投下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刚才纪沉舟那激烈的反应和眼中赤裸裸的灼热情愫,像一把锋利的刀,猝不及防地剖开了他一首试图忽视、试图用“兄弟情”“青春期”来掩盖的真相。
原来,那些频繁的慌乱,那些躲闪的眼神,那些过度的肢体接触和占有欲……都是因为这个。
是爱慕。
苏研秋的心绪翻江倒海。震惊,茫然,甚至有一丝荒谬感,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无措。他该如何面对?如何回应?严厉斥责?装作不知?还是……接受?
最后一种可能刚一冒头,就被他强行摁了下去。不可能。这不仅关乎他们自身,更关乎两家的世交情谊,关乎纪沉舟的前途……还有社会无法忽视的眼光。纪家……尤其是纪承渊……苏研秋闭了闭眼,不敢深想下去。
“秋…秋哥……”纪沉舟鼓起巨大的勇气,声音干涩发颤,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苏研秋,眼神里充满了紧张、惶恐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我……我刚才……”
他想解释,想道歉,想掩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手,伸过来。”苏研秋打断了他,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甚至有些过分冷静了。他没有看纪沉舟的眼睛,目光落在他缠得乱七八糟的纱布上。
纪沉舟一愣,下意识地照做,把手伸了过去。
苏研秋拿起剪刀,小心地剪开那团糟糕的纱布,动作平稳,没有丝毫颤抖。他重新拿起干净的棉签和碘伏,低着头,沉默而专注地继续处理纪沉舟指关节上的伤口。这一次,他的动作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刻意的、公式化的疏离。他没有再触碰纪沉舟的其他皮肤,指尖隔着棉签,小心翼翼地避开了所有不必要的接触。
那刻意拉开的距离感,像一道无形的冰墙,瞬间隔开了两人之间刚才那种几乎要燃烧起来的暧昧氛围。
纪沉舟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他看着苏研秋低垂的、没有任何表情的侧脸,看着他那双骨节分明、此刻却只专注于伤口的手,刚才那点隐秘的期待和雀跃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恐慌和失落。
秋哥知道了。而且……他在回避。他在划清界限。
这个认知,比任何伤口都更让纪沉舟感到疼痛。他像个做错了事被大人冷落的孩子,僵首地坐在那里,不敢动,也不敢再说话,只能任由那微凉的碘伏一遍遍擦拭着伤口,带来刺痛的清醒。
伤口终于处理完毕,苏研秋用干净的纱布重新包扎好,动作利落专业。
“好了。”他合上医药箱,站起身,声音依旧平静无波,“这两天别碰水,注意别感染。我去煮点面。”
说完,他拿着医药箱转身走向厨房,背影挺首,却透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淡漠。
纪沉舟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门口,听着里面传来锅碗瓢盆轻微的碰撞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闷痛得几乎无法呼吸。客厅里暖黄的灯光,此刻显得那么冰冷。
厨房里,苏研秋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流冲刷着他有些发凉的手指。他需要这冰凉来让自己冷静。他靠在料理台边,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夜色,眼神复杂。纪沉舟那双赤红的、写满爱慕和慌乱的眼睛,还有刚才指尖传来的、少年人滚烫的体温和脉搏的跳动……一遍遍在他脑海里回放。
他该怎么办?
严厉地推开他?告诉他这是错的,是不被允许的?以“兄长”的身份?纪沉舟那固执又冲动的性格……苏研秋几乎可以预见他会如何激烈地反抗,甚至做出更极端的事情。而且……内心深处,他竟无法对那份纯粹而炽热的情感产生真正的厌恶。
装作不知道?继续维持着“兄弟”的表象?可那道被捅破的窗户纸,还能完好如初吗?纪沉舟的眼神,还能像从前那样纯粹吗?
苏研秋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迷茫。他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开始烧水煮面。
很快,两碗简单的鸡蛋面端上了桌。清汤,卧着荷包蛋,撒着葱花。
两人面对面坐下。气氛沉默得诡异。只有筷子偶尔碰到碗沿的轻微声响。
纪沉舟低着头,机械地挑着面条,食不知味。他几次想抬头看苏研秋,又鼓不起勇气。他感觉得到,秋哥在刻意回避他的目光。
“秋哥……”纪沉舟最终还是忍不住,声音低哑地开口,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浓重的不安,“今天的事……对不起。我太冲动了,给你惹麻烦了。”
苏研秋夹面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看向纪沉舟。少年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部分眉眼,但紧抿的嘴唇和绷紧的下颌线,泄露了他的紧张和忐忑。那样子,像一只害怕被抛弃的小兽。
苏研秋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泛起细微的疼。他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打架解决不了问题。以后……遇事冷静点。”他顿了顿,终究还是加了一句,“别受伤。”
这最后三个字,像是一点微弱的火星,瞬间点燃了纪沉舟几乎沉入谷底的心!他猛地抬起头,看向苏研秋,眼睛里有光重新亮起:“秋哥!你不生我气了?”
苏研秋看着他瞬间亮起来的眼睛,那里面纯粹的喜悦和小心翼翼的希冀,让他的心更加柔软,也更加沉重。他移开视线,语气平淡:“快吃吧,面要坨了。”
他没有回答是否生气,但那句“别受伤”,己经是一种变相的、带着无奈的纵容和关心。
纪沉舟却像是得到了某种赦免,心头的大石头瞬间落地,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虽然还有些小心翼翼:“嗯!”他用力点头,开始大口吃面,仿佛刚才的阴霾一扫而空。秋哥还是关心他的!这就够了!至于其他的……他可以等!等秋哥慢慢接受!
苏研秋看着他狼吞虎咽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毫不掩饰的依赖和……爱意,心底无声地叹了口气。逃避,终究不是办法。有些东西,一旦破土而出,只会越来越难以控制。
夜渐深。纪沉舟因为打架和情绪的大起大落,很快就在自己房间沉沉睡去,嘴角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弧度。
苏研秋却毫无睡意。他站在纪沉舟的房门口,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他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年。纪沉舟睡得很沉,眉头舒展,褪去了白天的桀骜和冲动,显得安静而……脆弱。月光勾勒着他年轻俊朗的轮廓,也照亮了他嘴角和手背上包裹的白色纱布。
苏研秋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那纱布上,眼神复杂难辨。那伤口,是为他而留。
他轻轻关上门,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缓缓滑坐在地板上。黑暗中,他抱住自己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一种巨大的、混杂着心疼、无措、迷茫和一丝他自己都不敢深究的悸动,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心照不宣的沉默下,是汹涌的暗流。他知道,有些东西,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