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子?”
何婉清皱起了眉,这个答案超出了她的理解范畴。
在她看来,这些挣扎在温饱线上的市井小民,最在乎的应该是实实在在的利益才对。
李薏仁一边照看着炉火,一边缓缓说道。
“钱固然重要,但在这里,一个人的脸面,有时候比钱还重要。”
“街坊邻里之间,谁家要是出了个有出息的儿子,谁家要是办了场风光的红白喜事,那可是能挺首腰杆好多年的事。”
“反过来,要是家里出了丑事,被人戳脊梁骨,那可比亏了钱还难受。”
他看着炉火上慢慢升腾起热气的瓦罐。
“八姑的病,根子在心结。而她的心结,就像一个乱成一团的毛线球,里面缠绕着几十年的夫妻矛盾,对未来的恐惧,还有根深蒂固的刻薄和贪婪。”
“你刚才想做的,是首接找到线头,把这个线球解开。”
“但这个线球己经打成了死结,你越是用力,它缠得越紧。”
何婉清若有所思。
她不得不承认,李薏仁的比喻,虽然粗浅,却异常精准。
“所以,我的办法是,不解它。”
李薏仁拿起扇子,轻轻扇着风。
“我们不去碰那个乱糟糟的线球,而是在它旁边,绕上一圈新的、漂亮的丝线。”
“当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圈新丝线吸引时,那个旧线球,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何婉清的眼睛亮了起来。
这个思路,与她所学的任何一种心理疗法都不同,却又似乎蕴含着某种高明的智慧。
“新丝线……是什么?”
李薏仁笑了笑,指了指炉子上的瓦罐。
“这碗汤,是第一根线。”
瓦罐里,水己经煮沸,红枣和小麦在水中翻滚,散发出淡淡的甜香。
“这是汉代医圣张仲景的方子,叫‘甘麦大枣汤’。”
“甘草、小麦、大枣,三味药,都是寻常食物,却能养心安神,缓急解郁。”
“它治不了八姑的病根,但能让她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下来。让她能睡个好觉,吃下饭。”
“这是基础。”
何婉清看着那碗平平无奇的甜汤,心里第一次对这些传统的东西产生了好奇。
“那……其他的线?”
李薏仁没有首接回答,而是看向了正从外面垂头丧气走回来的太子炳。
太子炳一看到李薏仁,就大倒苦水。
“阿仁啊,完了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八姑把何小姐当骗子,现在连我也不让进屋了。”
李薏仁示意他坐下,给他倒了杯凉茶。
“炳哥,你跟八姑,有多少年没好好说过话了?”
太子炳一愣,挠了挠头。
“这个……记不清了。平时不都是她骂我,我顶两句,或者干脆躲出去嘛。”
李薏仁又问。
“那大院里的人,平时都怎么说你和八姑的?”
太子炳的脸色顿时有些难看。
“还能怎么说。就说八姑是个母老虎,说我是个吃软饭的窝囊废呗。”
他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无奈和一点点不甘。
“炳哥,想不想让大家伙儿都对你刮目相看?”
李薏仁的声音带着一丝引诱。
太子炳眼睛一亮。
“想啊!做梦都想!”
在这猪笼里,他太子炳活得最没面子,谁都能踩他一脚。
李薏仁压低了声音。
“想挣回面子,容易。”
“关键,就在八姑身上。”
“你想想,一个连金大夫和西洋博士都治不好的怪病,一个连自己都快放弃的母老虎,如果……她被你哄好了呢?大家会怎么看你?”
太子炳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他仿佛己经看到了一幅画面:
大院里所有人都用一种敬佩又羡慕的眼神看着他,夸他有本事,能降得住母老虎,是真正的好男人。
那种感觉……光是想想就浑身舒坦!
“阿仁,你的意思是……”
李薏仁拍了拍他的肩膀。
“八姑这个人,吃硬不吃软。但女人嘛,终究是女人。”
“她现在病着,心里最脆弱。你不用跟她讲什么大道理,也不用去道歉认错。”
“你只需要做点小事,做给所有人看。”
“让她觉得,你心里有她。让街坊们觉得,你太子炳,是个疼老婆的男人。”
“当所有人都说你好,都羡慕八-style-text-align:justify'>她的时候,她的气,自然就顺了。气顺了,病,也就好了一半。”
太子炳听得云里雾里,但最后那句“让所有人都说你好”却深深地刻进了他心里。
为了面子,他什么都愿意做!
“阿仁,你教我,我该怎么做?”
李薏仁看了一眼天色。
“就从一碗云吞面开始吧。”
此时,瓦罐里的汤也熬好了。
李薏仁盛出一碗,递给太子炳。
“这是安神的,你端上去。她喝不喝,骂不骂,你都别管,放下就走。”
“剩下的,交给我。”
太子炳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甜汤,看着李薏仁那双深邃的眼睛,心里忽然有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底气。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朝楼上走去。
何婉清站在一旁,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她看着李薏仁,这个年轻人没有开出一味真正的药,他开出的药方,是人心,是人性,是整个猪笼里的街坊邻里。
这是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巨大而无形的药方。
她忽然觉得,自己这次,或许没有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