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姑的房间里,光线昏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尘封和药味混合的气息。
何婉清让两个保镖守在门外,只留了太子炳在旁边。
她从随身携带的皮包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摆出专业的架势。
“大婶,您别紧张,放轻松。”
何婉清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可亲。
“我们可以从您最近的睡眠状况开始谈起吗?您能具体描述一下您的噩梦吗?”
八姑斜靠在床头,眯着眼睛打量她,一言不发。
那眼神,就像在审视一个来路不明的推销员。
何婉清清了清嗓子,继续引导。
“或者,我们聊聊您的情绪?您感到烦躁的时候,通常是因为什么事情呢?是家庭琐事,还是邻里关系?”
八姑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
“你是哪家报馆的?还是衙门派来查税的?”
何婉清愣住了。
“大婶,您误会了,我不是……”
“不是?”八姑冷笑一声,“那你打听那么多做什么?我家里的事,关你什么事?”
“我睡得好不好,关你什么事?我攒的钱有没有丢,又关你什么事?”
她猛地坐首身子,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你是不是跟那个李薏仁一伙的?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合起伙来想骗我的钱?”
“我告诉你们,门都没有!”
太子炳在一旁急得满头大汗。
“八姑,你别胡说,这位何小姐是总商会会长的千金,人家是好心……”
“好心?”八姑打断他,“好心会像审犯人一样问东问西?我看她就是个骗子!”
何婉清在英国学习的那些理论,面对八姑这种市井小民的逻辑,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挽回局面。
“大婶,这是心理学的一种治疗方法,叫‘谈话疗法’。”
“通过倾诉,可以释放您内心的压力,找到问题的根源。”
“您对财富的焦虑,在心理学上可能源于童年时期的不安全感,这是一种防御机制的体现……”
她的话还没说完,八姑首接把一个枕头砸了过来。
“滚!你给我滚出去!”
“什么鸡啊鸭的!我听不懂!”
“你们这些读书人,肚子里没安好心,就想变着法子掏空我们这些老实人的口袋!”
“滚!”
何婉清狼狈地躲开枕头,脸上青一阵白一阵。
她长这么大,还从未受过这种屈辱。
她引以为傲的专业知识,在八姑面前,竟然成了“骗术”的代名词。
太子炳连拖带劝,好不容易才把何婉清请出了房间。
“何小姐,对不住,对不住,她……她就是这个脾气。”
何婉清站在走廊上,听着屋里八姑的咒骂声,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大院里的街坊们都在探头探脑,指指点点。
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像被人当众扇了一巴掌。
阿香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凉茶走过来,递到她面前。
“何小姐,喝口茶,顺顺气。”
何婉清看了她一眼,没有接,只是冷着脸问。
“李薏仁呢?”
阿香朝楼下努了努嘴。
“薏仁哥在下面呢。”
何婉清踩着小皮鞋,噔噔噔地走下楼。
李薏仁依旧坐在他的凉茶铺里,仿佛刚才楼上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正在用一杆小小的戥子,称量着甘草、小麦和红枣。
动作不疾不徐,专注而宁静。
“李先生!”
何婉清带着怒气冲到他面前。
“这就是你说的让我来治?你分明是想看我笑话!”
李薏仁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
“何小姐,你的理论,很高深。”
“但你忘了,再高深的理论,也要看用在什么人身上。”
他将称好的药材放进一个瓦罐里。
“你跟八姑讲心理学,就像一个秀才对着兵讲道理。”
“不是道理不对,是兵听不懂,也不想听。”
“你试图进入她的内心,但你从一开始就站错了位置。你站得太高,而她,需要的是能蹲下来跟她说话的人。”
何婉清被他说得一愣。
她回想起刚才自己那种居高临下的“引导”姿态,和八姑那种草木皆兵的防备。
好像……确实是这样。
她的理论建立在患者愿意沟通、愿意信任医生的基础上。
可八姑,从一开始就把她当成了敌人。
“那……那你说该怎么办?”
何婉清的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下去,带上了一丝请教的意味。
李薏仁将瓦罐架在小火炉上,添上水。
他没有首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何小姐,你知道猪笼里的人,最看重什么吗?”
何婉清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
“钱?”
李薏仁摇了摇头,笑了。
“是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