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他参与的那个重点项目……明明己经成功了!
全厂通报嘉奖的喜报墨迹都还没干透……为什么紧接着就……”
厂里匆匆公布的调查结论是“严重违规操作导致意外事故”,将责任归结于操作人员的“疏忽大意”。
可这个结论,林嘉从头到尾就没有真正信服过!
一个以严谨细致闻名全厂视操作规程如同生命的老技术标兵、八级钳工!
他怎么可能犯下所谓“扳手未卡紧导致工件脱落”这种学徒工都该引以为戒的低级错误?
这太荒谬了!
这个念头一旦破土而出,便再也无法遏制。
厂里当初给出的结论,太过潦草,太过简单!
更像是急于平息事态的一块敷衍的遮羞布!
父亲出事前的那段时间,有没有什么反常?
他那么沉稳的人,那几天似乎格外沉默。
眉头总是紧锁着……他最后一次离家去厂里上夜班前。
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嘱咐她“好好看书”
项目组里的其他人呢?那个总是跟在父亲身后虚心请教的年轻技术员小赵?
那个和父亲合作多年的老搭档张工?
事故发生后,他们似乎很快就被调离了原来的岗位……他们当时看到了什么?
听到了什么?或者,被迫“知道”了什么不敢说?
还有,为什么事故现场的关键记录本据说在混乱中“遗失”了?
为什么几个关键部门的负责人,在事故调查后不久,都得到了或明或暗的“提拔”或“调整”?
黑暗中,她睁着干涩发痛的眼睛,毫无睡意。
林嘉猛地攥紧了拳头!
不行!这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必须弄清楚真相!不仅仅是为了解开自己日夜煎熬的心结,更是为了给九泉之下含冤的父亲一个交代!
讨回一个迟来了太久太久,本该属于他的公道!
……
王家那间堂屋里。
王志国烦躁地抓了把头发,终于再次硬着头皮,停在母亲面前:“妈!小丽那边催的紧!就差这最后一哆嗦了!
您行行好,再凑点吧!您帮帮我这次,以后……以后厂里分了房子,我王志国第一个把您接过去享福!
两居室住着,不比咱们这漏风的老屋子敞亮十倍?” 王志国的眼睛死死盯着王老太太,想用“新房蓝图”打动她。
王老太太坐在炕沿上,耷拉着松弛的眼皮:“志国啊,妈知道你难,心里跟油煎似的……可……可妈是真没钱了呀!
那点家底子,前前后后都被那丧门星掏空了,又给你凑了彩礼大头……”她嘴上说的那叫一个情真意切。
可她眼睛却闪着精明的光。
王志国描绘的“新房接老娘享福”的前景,她确实很意动。
“妈!我的亲妈!您想想以后!
小丽进了门,咱们家才有盼头!
她在厂里人脉广,认识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
我以后评先进、分大房子、升职当个小领导,
哪样少得了她的帮衬?到时候,咱们王家才算真正翻身!
您就再想想办法,帮您儿子这一把!”
王老太太的心彻底被那“分大房子”、“当领导”的未来给拱得痒痒了。
她这才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唉……造孽啊!谁让我是你妈呢!
生你就是来讨债的!这样吧……妈……妈豁出这张老脸,
再去替你借!舍出老脸去求人!”她抬起眼皮,“不过志国啊,这话可得说在前头。
这借来的钱……可得你自己还!妈这把老骨头,可没没本事替你还债!你得立个字据!”
王志国此刻脑子里只剩下“和刘小丽结婚”这事。
他忙不迭地点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行行行!妈您放心!
我自己还!只要能把小丽娶过门,砸锅卖铁,卖血抽筋我也认了!”至于还债的沉重,此刻被他抛在了脑后。
等王志国离开堂屋后。
王老太太脸上那副愁苦万分的表情瞬间收了个干干净净。
她眼神里只剩下决然的算计,挪动沉重的身子,蹭到一首闷头蹲在墙角抽旱烟的王老蔫身边:“老头子。
我看……要不再豁出脸去,你去老张家、老李家、还有他二姨夫那儿问问?兴许还能再挤出点来?”
王老蔫抬起布满皱纹的脸:“借啥借?跑断腿,看尽白眼,还不够?
咱家箱底……不还有那三千多块钱压箱底的钱吗?
又不是真没有。拿出来给他凑上不就完了?省得低声下气欠人情。”
“哎呀!那可万万不行!”王老太太声音陡然拔高,“那钱!可是棺材本!
动不得,一分一厘都动不得!”她拍着炕沿,“你懂啥?人情债好欠,大不了以后躲着走!
这棺材本要是动了,咱们俩老了躺哪儿去?指望志国?你看他现在被那个姓刘的狐狸精迷得五迷三道的样儿!”
王老蔫又深深吸了口烟,终究没有再吭声,只是把烟锅子在鞋底上又重重磕了两下,算是默认了老伴的坚持。
那三千块钱,是他和老伴对死亡的最后一点保障和体面幻想,比儿子眼前的困境更重。
……
王志国最终没能撬动那“棺材本”。
三天后,王老太太果然“豁出老脸”,东家借五十,西家磨一百,加上王家之前凑的,总算勉强填平彩礼单上的窟窿。
他不敢再有任何耽搁,几乎是凑齐钱的当晚,就拖着身心俱疲的王老太太,又急吼吼地叫上脸上写满得意的刘小丽。
三人踏着夜色,挤上了通往邻县的晚班火车。
刘家堂屋里,灯光昏黄,远不如王家堂屋亮堂。
刘小丽的父亲,刘老三,曾是王老蔫的工友。
他沉默地坐在上首的老藤椅上,自顾自地捧着一杯看不出颜色的浓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
他对王志国这个“二婚”的女婿,尤其是女儿用那种手段拆散别人家庭才得来的婚事,打心眼里不认同。
王志国每次看向他,都觉浑身不自在。
相比之下,刘小丽的母亲则是一脸掩饰不住的喜气。
她热情地拉着女儿和王志国的手,把他们按坐在客位。
一双眼睛不停地上下打量着王志国崭新的中山装和腕上那块锃亮的“梅花”表:“好好好!志国这孩子,一看就是个有出息的!
沉稳!大气!我家小丽跟了你啊,妈是一万个放心!以后准能过上好日子!瞧瞧,多般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