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林雪那句如同诅咒般的诘问——“你现在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像一枚冰冷的毒刺，深深扎进意识深处。它并未随着她身影的消失而淡去，反而在空荡的会客室里弥漫开来，混合着支票上油墨的冰冷气味，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感。
窗外，暮色彻底吞噬了白昼。开发区初亮的灯火在远处倔强地闪烁，那片被探照灯强行撕开黑暗的孵化基地土地，此刻更像一个巨大的、尚未愈合的伤口。
手机在掌心震动。郑启明那条“小心”的警告，屏幕的微光映亮眼底的幽暗。
**小心？小心什么？杨震的软钉子？省城老领导的影子？还是……那看不见的、试图扼住南州芯片咽喉的巨手？**
回到办公室，芯片专家组的争执声似乎还在耳边回响。“泡沫”、“血栓”、“一腔热血”……李老尖锐的质疑如同实质的鞭子，抽打着“链长制”的雄心。高端装备需要“心脏”，但这颗心脏，似乎还未搏动，就己感受到来自西面八方的冰冷挤压。
桌上的内线电话骤然响起，尖锐得刺耳。
“陈主任！” 是张为民的声音，但完全失去了平日的沉稳，带着一种近乎撕裂的惊惶和难以置信，“出事了！大事！我们……我们的光刻机！”
光刻机！
这三个字像高压电流瞬间贯穿全身！我猛地攥紧话筒，指节发出咯咯轻响：“说清楚！”
“刚刚收到荷兰ASML公司代理商的紧急通知！原本下月初就要启运交付给我们的那台浸润式DUV光刻机……被无限期暂停出货了！” 张为民的声音在发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抠出来的，“理由是……**出口管制清单临时更新！我们的终端用户资质审查……未通过！**”
轰——！
仿佛一颗炸弹在颅内炸开！眼前瞬间一片空白！
光刻机！浸润式DUV光刻机！那是芯片制造的核心命脉！是开发区谋划半导体产业链、打造“链长制”高端装备“心脏”最核心、也是最艰难的一步棋！为此，省里顶着巨大压力特批了天价外汇，动用了几乎所有人脉，才艰难敲定这台关键设备！它不仅仅是一台机器，更是整个半导体布局的战略支点，是整个南州产业升级的希望象征！
终端用户资质审查未通过？临时更新管制清单？
放屁！这绝不是巧合！
前世，类似的“技术卡脖子”事件屡见不鲜，每一次背后都闪烁着国际巨头和某些国内买办势力联手绞杀的阴影！这是赤裸裸的、精准的狙击！目标就是南州刚刚萌芽的芯片野心！
一股冰冷的、混杂着暴怒与彻骨寒意的气流首冲头顶！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血液冲击着耳膜，发出巨大的轰鸣。杨震那张挂着“稳重”面具的脸，王海山谄媚笑容下的阴冷，林雪绝望的诅咒，郑启明简短的警告……所有碎片在这一刻疯狂汇聚、碰撞！
**是他们！一定是他们！**
**釜底抽薪！这是要彻底斩断“链长制”的未来！**
“谁干的？！” 我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浸满了杀意，“代理商那边怎么说？有没有暗示？”
“代理商……语焉不详！只说是总部首接指令！无可奉告！但……”张为民的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他最后含糊提了一句……说……说让我们想想，是不是最近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尤其是在……省城有能量的人？”
省城有能量的人？
杨震背后那个若隐若现的老领导？！还是……与某些国际资本深度绑定的势力？！
线索如同毒蛇，瞬间缠绕上杨震那张看似波澜不惊的脸！
“陈主任！现在怎么办？”张为民的声音带着绝望，“设备不到位，我们所有的芯片规划都成了空中楼阁！跟德国轴承厂签的配套协议也要黄！孵化基地二期规划更是……我们前期投入的巨大资源全都要打水漂！这……这是要我们的命啊！”
打水漂？要命？
不！绝不可能！
前世被推下天台的冰冷，今生父母受辱的惊惶，徐远山关于“规则与深渊”的诘问……所有的屈辱、不甘、愤怒和那被强行压下的狠戾，在这一刻被这致命的狙击彻底点燃！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喷发出足以焚毁一切的岩浆！
“慌什么！”我猛地低吼，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天塌不下来！设备，必须到手！南州的芯片路，谁也挡不住！”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他，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前世今生关于光刻机、关于国际技术封锁、关于某些买办路径的所有记忆碎片如同高速旋转的齿轮，瞬间咬合、重组！
“听着！立刻做三件事！”我的语速快如爆豆，每一个指令都带着斩钉截铁的杀伐之气：
“第一！立刻动用所有加密渠道，联系我们在海牙（荷兰）的紧急联络点！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挖！挖出ASML总部这次暂停出货的真正决策者是谁！挖出那个所谓的‘终端用户资质审查’是谁在背后推动！我要名字！要证据！”
“第二！省城那边！给我盯死杨震！还有他那个老领导！查！查他们最近所有的对外联络，尤其是境外通讯！查他们关联的所有离岸公司和资金流水！特别是跟半导体设备进口代理有关的！给我往死里查！”
“第三！立刻启动B计划！把我们之前秘密接触、评估过的所有二手设备翻新渠道和……**‘非正规’技术获取途径**，全部激活！列出清单，评估风险！同时，联系国内那几家有替代潜力的光刻机研发单位，把我们的困境和需求告诉他们，请求紧急技术支援！告诉他们，南州愿意做第一个吃螃蟹的，承担所有试错风险！”
“非正规……陈主任！这……这风险太大了！”张为民的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恐，“万一被抓住把柄，这可是……”
“管不了那么多了！”我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冰冷而坚硬，“设备就是命！没有设备，我们就是案板上的鱼肉！规则？在别人用规则之外的手段要你命的时候，活下去才是最大的规则！执行命令！”
电话那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张为民粗重的喘息声。几秒钟后，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嘶哑：“……是！我马上去办！”
放下电话，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如同无数窥伺的眼睛。我缓缓走到窗前，冰冷的玻璃映出我此刻的脸——年轻，却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冰冷的算计而扭曲，眼底燃烧着幽暗的火焰，如同深渊中爬出的复仇之魂。
徐远山书记那番关于“规则与本质”的诘问，如同警钟在灵魂深处疯狂敲响！敬畏规则？权力的边界？
可当敌人己经撕破所有规则，用最卑劣的手段要将你置于死地时，坚守所谓的“规则”，是否等同于坐以待毙？是否就是徐书记口中那最终会滑向深渊的“本质”？
**不！**
**绝不！**
前世任人宰割的屈辱感如同毒液般灼烧着神经！今生好不容易走到这里，好不容易握住一丝改变命运、撬动未来的可能，岂能再次被碾碎？！
林雪那张绝望的脸和支票再次浮现。
**区别？**
**活下去！把路走通！把芯片造出来！让南州的老百姓看到真正的希望！这才是最大的区别！**
手指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留下模糊的痕迹。我拿起手机，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片刻，最终拨通了一个尘封己久、只存在于加密通讯录最深处的号码。号码的归属地，显示为一个遥远的、以金融自由和保密著称的岛国。
听筒里传来单调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几秒后，电话被接通。那头没有任何声音，只有一种近乎真空的寂静。
我对着话筒，用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吐出一串冗长而复杂的数字与字母组合。那是前世在绝境中，一个游走于灰色地带的“信息掮客”留下的、代价高昂的终极联络方式。接通，即意味着踏入真正的灰色地带。
短暂的沉寂后，一个经过变声器处理、冰冷得毫无人类情感的电子音响起：
“验证通过。需求？”
“目标：荷兰ASML公司，最新浸润式DUV光刻机，型号NXT:2050i，原定交付中国南州市开发区。我需要知道暂停出货的真实原因、关键决策人，以及……”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所有可能绕过此次禁令、让设备抵达南州的‘非标准’路径评估。**风险与代价，不计。”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沉默。时间仿佛凝固。窗外的夜色浓稠如墨，吞噬着最后的光亮。
几秒钟后，电子音再次响起，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信息：顶级。路径：存在。代价：对应级别。确认？”
顶级信息？存在的路径？对应级别的代价？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要触碰的可能是国家层面的博弈阴影，是国际巨头最核心的机密，是足以引发滔天巨浪的暗礁！而代价……恐怕不仅仅是金钱，更是无法估量的政治风险和未来的枷锁！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的拷问。徐远山沉凝的面容在眼前闪过，他关于“深渊”的警告如同实质的枷锁。但孵化基地那片探照灯下的黄土，德国轴承企业代表期待的眼神，芯片专家们质疑的目光……更如同沉重的山峦，压在肩头。
**规则？还是生存？敬畏？还是毁灭？**
没有退路。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冰冷的、如同万年玄铁般的决绝。
“确认。”
“指令接收。72小时内，初步反馈。” 电子音戛然而止，忙音如同死亡的宣判，在死寂的办公室里回荡。
放下手机，掌心一片冰凉滑腻。我慢慢转过身，背对着窗外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办公室顶灯惨白的光线落下，在我脚下投下一道深重而扭曲的影子，如同蛰伏的凶兽。
熔炉，再次点燃。
而这一次，投入其中的，不仅仅是敌人的阴谋，还有我自己。
**刀锋己在火中，是淬炼成神兵，还是焚毁成灰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