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刻得极其专注,极其用力,仿佛要将所有的愤怒、仇恨、痛苦和无力感,都倾注到这冰冷的墙壁上!
刻痕深深,每一道都像是一个灵魂在呐喊!
王伯站在廊下阴影里,看着月光下那个疯狂刻画的单薄身影,听着那令人心碎的摩擦声,老泪纵横。
他知道,小主人心中那座名为仇恨的火山,己经压抑到了极限。
终于,冉闵停了下来,墙壁上,那张女童痛苦的脸庞轮廓,在月光下显得格外狰狞而悲怆。
他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浸透了内衫,抬起手,看着手中那因为剧烈摩擦而有点发烫的青铜碎片,又看了看墙上那无声呐喊的脸庞。缓缓举起碎片,冰冷的锋刃首指北方邺城的方向,也仿佛指向这整个不公的、血腥的世道。
月光洒在碎片上,反射出森冷的寒光,映亮了他眼中那再无一丝犹豫、只剩下焚尽一切决绝的烈焰!
“武备…” 他对着冰冷的空气,用沙哑到极点的声音,低语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的血块:
“我需要真正的…力量!”
“足以撕碎这地狱的…力量!”
这句话,如同淬火的誓言,砸碎了邯郸的春夜!
第十一章:武库盗戟记**
漳水河谷的血腥气,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冉闵身上,久久不散。
质子府那堵冰冷的院墙上,月光下无声呐喊的女童脸庞,是他每夜挥之不去的梦魇。
石邃那鄙夷的斥骂——“废物!”、
“只配跟汉奴混在一起!”
更如同鞭子,反复抽打着他仅存的自尊,但这一次,屈辱没有让他沉沦,反而像淬火的冷水,将他心中那团名为“力量”的渴望,淬炼得冰冷而坚硬。
“我需要真正的力量…足以撕碎这地狱的力量!” 那夜的低语,并非绝望的呻吟,而是决绝的战书。
力量,在这乱世,首先意味着足以匹敌羯赵铁骑的武力!意味着能破开他们厚重铁甲、撕裂他们骄横气焰的武器和技法!
冉闵深知,仅靠父亲传授的刀法和王伯教导的基础拳脚,在角斗场对付饿狼己是极限,面对成群结队、武装到牙齿的羯族精锐骑兵,无异于螳臂当车。
他需要更强大的武器,更精深的武艺。
他的目光,投向了邺城西北角,那片被高墙环绕、日夜有重兵把守的森严区域——后赵禁军武库。
那里不仅存放着堆积如山的兵甲器械,更是羯赵赖以纵横天下的核心军事机密所在,尤其是其精锐骑兵赖以冲垮敌阵的破甲重槊(马槊)及其独到的训练图谱!
槊,长丈八(约西米余),槊锋锐利如剑,带有破甲棱,槊杆以积竹木柲(多层竹木胶合)或上等柘木制成,弹性与刚性兼具,非力大且经年苦练者不能运用自如。
羯赵铁骑冲锋时,丈八长槊如林挺进,正是其“连环马”凿穿敌阵、所向披靡的依仗!其槊法图谱,更是核心机密,非嫡系亲军不得传授。
然而,武库乃禁中禁地,擅入者死!
守卫皆是石虎最信任的羯族亲卫“龙腾军”,个个身经百战,悍勇异常,且配有猛犬巡逻。
对于身份敏感、时刻被石邃等人盯着的冉闵来说,潜入此地无异于自投罗网,九死一生。
但漳河畔女童空洞的眼神,如同燃烧的烙印,灼烧着他最后的犹豫。
“王伯,”数日后,冉闵在庭院老梅树下,低声对忧心忡忡的老仆说道,“我需要知道武库守卫换防的时辰、巡逻路线,尤其是存放图谱和重槊的‘甲字库’位置。”
他没有解释原因,但眼神中的决绝让王伯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王伯浑身一颤,老脸煞白:“小主人!万万不可!那是龙潭虎穴!万一被石邃的人发现…”
“若没有力量,迟早也是死路一条!”
冉闵打断他,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漳河边,我们只能看着同胞被当成猎物射杀!下一次呢?我需要能撕开他们铁甲的力量!否则,我冉闵活着,与那些被驱赶的‘两脚羊’有何区别?”
看着冉闵眼中那不容置疑的火焰,王伯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悲壮,最终重重地点了点头:
“老奴…明白了,豁出这条老命,也替小主人探来消息!”
他利用在府中多年、与一些底层汉人杂役的隐秘联系,开始像蜘蛛织网般,小心翼翼地收集关于武库的一切碎片信息。
接下来的日子,冉闵白天在质子府表现得更加沉默驯服,甚至刻意避开石邃一系的人,仿佛被漳河的遭遇彻底打垮。
石祗等人偶尔挑衅,他也只是默默忍受,不加反抗,这让暗中监视的石邃亲信放松了些警惕。
夜晚,则成了他疯狂准备的时间,王伯带回的信息被他反复咀嚼、在沙盘上推演。
他了解到:1.武库外围守卫分三班,子时(23-1点)与寅时(3-5点)之交,是守卫最困倦、警惕性最低的换岗时刻,有约一炷香(约5分钟)的间隙。
2.巡逻路线固定。 “甲字库”位于武库深处,守卫相对外围稍疏,因无人相信有人能突破外围潜入至此。
3.武库东墙有一段靠近御沟(排水渠),因气味难闻,巡逻队会下意识加快步伐通过,且墙根杂草丛生,便于短暂隐蔽。
4.守卫的猛犬虽凶,但换岗前会被喂食一次,饱食后反应稍显迟钝。
更重要的是,王伯通过一个在武库做清洁的汉人老军侯(曾是前朝军匠,因手艺被留下)得知,“甲字库”内存放的并非实物图谱,而是刻在坚硬牛皮上的槊法图谱和口诀,悬挂于墙壁,供高级将领参考,库内还存放着几杆用于演示的精品重槊。
机会就在这换岗间隙的“一炷香”!
行动选在了一个没有月亮的朔日之夜,乌云密布,夜黑如墨,寒风呼啸,卷起尘土,遮蔽视线和声音。
冉闵换上一身与夜色融为一体的深灰粗布夜行衣,用黑灰涂抹了脸和手背。他将那块救过他命、见证他誓言、打磨得更加锋利的青铜碎片,用布条紧紧绑在小臂内侧。又将王伯偷偷弄来的一小包烈性蒙汗药和几块浸过肉汁的干粮揣在怀里。
子时三刻,他如同融入夜色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潜出了质子府,凭借对邯郸街巷的熟悉和王伯探明的路线,避开夜间巡逻的胡兵,贴着墙根阴影,快速向西北角移动。
越靠近武库,空气中弥漫的铁锈和皮革混合的气味就越发浓重,高耸的围墙如同巨兽的脊背,在黑暗中投下更深的阴影。墙头隐约可见巡逻兵丁的火把光影和沉重的脚步声。
冉闵伏在御沟旁散发着恶臭的草丛里,冰冷的污水浸湿了他的裤脚,但他浑然不觉,心跳如擂鼓,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中轰鸣。
他强迫自己冷静,死死盯着墙头巡逻火把移动的规律。
终于,墙头的火光晃动,传来模糊的换岗口令声和几句慵懒的抱怨,机会来了!
他像离弦之箭般冲出草丛,几步冲到东墙根下。墙壁冰冷粗糙,他深吸一口气,后退几步,猛然加速前冲,右脚在墙壁上狠狠一蹬,身体借力向上蹿升,左手五指如钩,死死抠住墙砖缝隙!
右臂的短匕瞬间滑入掌心,他闪电般挥臂,将锋利的尖端狠狠刺入两块墙砖之间的灰缝,身体再次借力上提。
几个起落,动作快如鬼魅,竟在巡逻队脚步声再次响起前,翻上了近两丈高的墙头,他伏低身体,紧贴女墙内侧的阴影,屏住呼吸。
墙下,两队守卫懒洋洋地交错而过,无人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