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开她,刻意与她保持了点距离,昭宁的话语在我脑海中不断回响,每一个字都像钝刀般反复凌迟着心脏。我沉默地坐在床边,手指无意识地绞紧被单,布料在掌心皱缩成痛苦的形状。
——原来那些温柔的眼神、那些小心翼翼的触碰,都不过是因为我这双与她相似的面孔,因为这具被咒纹侵蚀的身体。我只是个可悲的替代品,是她在漫长等待中暂且停靠的港湾。如果"真正"的景行归来,我这拙劣的仿制品就会被毫不留情地丢弃。
这个认知让胃部绞痛起来,喉间涌上酸涩的液体。站起身时膝盖撞到床头柜,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早点睡吧,我走了。"声音哑得不像自己的,每个音节都带着摇摇欲坠的颤抖。我不敢看她的眼睛,生怕在那双灰蓝色的湖泊里,看到对另一个人的思念。
门在身后关上的瞬间,泪水终于决堤。走廊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我像个游魂般踉跄前行,手背粗暴地抹着脸颊,却怎么也擦不干汹涌的泪水。监控摄像头在头顶无声转动,记录下我最狼狈的模样。
"真是蠢透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咒纹在皮肤下不安地蠕动。我居然天真地以为,那些深夜的守候、那些训练场上的指导,都是出于对我的特别关照。现在想来,每次她凝视我时,目光都像是穿透了肉体,在看着某个遥远的幻影。
拐角处的玻璃窗倒映出我扭曲的脸——左眼的猩红竖瞳,脖颈处蔓延的咒纹,都与通缉令上那个身影重叠。多么讽刺啊,我连这份"特别"都是偷来的。
电梯的自动门突然打开,林雨抱着病历板走出来。她看到我满脸泪痕的模样,惊得差点摔了手中的平板"你怎么了……?"
"……没事"
我逃跑似地冲进电梯,拼命按着关门键,仿佛这样就能把破碎的自尊也关在外面。当金属门彻底闭合时,我终于顺着墙壁滑坐在地。电梯里的镜子照出我此刻可悲的嫉妒。右手死死按住胸口,那里传来的剧痛让我分不清是咒纹的反噬,还是心脏真实的崩裂。
我像一具死尸般瘫倒在床上,冰冷的墙壁硌着我的脊背,任由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是个飘着粉笔灰的黄昏,夕阳透过初三(7)班脏兮兮的玻璃窗,在我素描本上投下菱形的光斑。铅笔尖正在勾勒教学楼顶的哥特式尖顶,突然闻到一阵柑橘洗发水的味道。"哇,这是你画的吗?好漂亮。"她马尾辫的发梢扫过我的手臂,我条件反射地合拢本子,橡皮擦咕噜噜滚到地上。
"谢、谢谢..."我的耳根烧了起来,弯腰捡橡皮时后脑勺撞到了她的下巴。我们捂着各自疼痛的部位笑作一团,她睫毛上还挂着疼出来的泪花,却抢过我的素描本往后翻,"天哪!这张水彩..."她指尖停在去年冬天画的枯荷上,我慌忙去抢,本子哗啦一声撕破了边角。
后来她总在课间挤到我座位旁,带着便利店买的草莓牛奶。我们会共用一副耳机听音乐,她跟着节奏用圆珠笔敲打我的保温杯。某个放学的雨天,我们蜷缩在公交站台躲雨,她突然把冰凉的手贴在我脖子上大笑:"唐景行你耳朵红了!"
记忆突然裂开狰狞的豁口。那个周末我攥着两张海洋馆门票,在教室门口堵到她抱着作业本。"对不起啊景行,"她眉头皱得像被揉皱的票根,"我最近很忙没空出去。"她转身时发尾扫过我的鼻尖,还是柑橘味的。但三小时后,我在公园落寞的写生却看见她踮着脚,整个人几乎挂在隔壁那人胳膊上,粉色卫衣口袋还露着我上周送她的猫咪挂件。
"你不是说有事吗?"我鬼使神差地拦住他们。霓虹灯在她骤然苍白的脸上投下变幻的色块,她嘴唇蠕动几下,突然拽着男生快步离开。擦肩而过时我听见她压低的声音:"这人谁啊...认错人了吧..."
我的手指不受控制地抠挖着后颈的皮肤,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像要挖掉某种刻在骨髓里的痛苦。一道、两道、三道……暗红的血痕在苍白的皮肤上蜿蜒,像几条丑陋的蜈蚣。疼痛从神经末梢炸开,却奇异地缓解了心脏处更深的绞痛。
手臂上的抓痕己经结痂,又被我生生撕开。血珠渗出来,顺着小臂滴落在床单上,晕开一朵朵暗色的花。寄生体的符文在皮下隐隐发烫,那些扭曲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随着我的颤抖而蠕动。
我死死咬住下唇,却还是漏出几声呜咽。后背抵着冰凉的墙壁,指甲划过脊椎骨凸起的部位,留下交错的伤痕。整个身体蜷缩成防御的姿势,膝盖抵着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压碎那颗抽痛不止的心脏。
泪水模糊了视线,在脸上留下冰凉的痕迹。我抖得厉害,连牙齿都在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像是吸进了滚烫的沙粒。床单被我攥得皱成一团,指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
寄生体的红光在昏暗的房间里忽明忽暗,映照着我伤痕累累的身体。那些符文似乎在吸收我的痛苦,变得越来越亮,越来越烫。但此刻的我,宁愿被这灼烧般的痛楚彻底吞噬。
我整夜都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斑驳的霉斑发呆。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爬进来,照在我僵硬的躯体上,像一具被抽空灵魂的躯壳。心脏仿佛被浸泡在冰水里,既感觉不到疼痛,也感觉不到跳动,只剩下一种钝钝的麻木。
首到晨光微熹时,宿舍的门被轻轻推开。林雨抱着一本厚重的书走了进来,看到我仍保持着昨晚蜷缩的姿势,她愣了一下。
"喂,你该不会一夜没睡吧?"她走近几步,目光落在我眼下浓重的青黑上,眉头微微皱起。她把书搁在我床头,发出"咚"的一声轻响,可我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歪着头打量了我一会儿,忽然一屁股坐到我床边,床垫微微下陷。她伸出手指,戳了戳我的肩膀:"喂,唐景行,你怎么了?"
我缓缓眨了眨干涩的眼睛,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事。"
林雨托着下巴,歪着头看我,嘴角勾起一抹半开玩笑的弧度:"其实我还会点心理咨询,你不妨说说看,我给你开导开导?"
我侧过身,背对着她,把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回了一句:"不用了。"
林雨静静地注视了我几秒,"那你好好休息。"她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水面上。离开时,制服裙摆擦过门框发出窸窣的声响,带着些许犹豫的停顿后,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