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昭宁满十二岁那年,一辆黑色装甲车碾过孤儿院门前的泥泞,将她带往北境的训练基地。这里没有彩色玻璃窗,只有高耸的电网围墙;没有修女的祈祷声,只有教官的皮靴踏过水泥地的回响。
训练场的沙地被血与汗浸透成深褐色。昭宁瘦小的身体在零下二十度的寒风中负重奔跑,睫毛结满冰霜。每日的格斗训练让她的指骨反复碎裂又愈合,裹着渗血的绷带仍要握紧冰冷的钢刃。最残酷的是"兽笼"实战——三十名学员与三头饥饿的变异狼被锁在铁笼里,只有杀死狼或者杀死同伴才能活下来。
"站起来!"教官的电流鞭抽在她后背,焦糊味混着血腥气弥漫开来。昭宁趴在地上,视线模糊地看向铁笼角落:一个棕发女孩正被狼撕开喉咙,蓝眼睛最后映着顶棚的探照灯,像两盏熄灭的星。
那天夜里,昭宁在淋浴间搓洗指甲缝里的血肉碎屑。热水冲刷着新添的抓痕时,她突然发现自己的手在抖——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冰冷的麻木。镜中的少女银发凌乱,灰蓝瞳孔里再不见波澜,只有死水般的沉寂。
唯有夜深人静时,当同寝的学员在梦中啜泣,昭宁会蜷缩在铁架床最阴暗的角落。染血的指尖解开领扣,取出那枚温润的玉佩。月光穿过栅栏窗,在纹路上流淌。她把玉贴在耳边,"怦...怦..."的心跳声便如潮汐般涌来,盖过训练场终夜不熄的惨叫。
某次生死考核前夜,同寝的雀斑女孩偷看到昭宁吻玉坠的模样。"你还信这个?"女孩嗤笑着拽过红绳,"死人给的东西——"
"还给我。"昭宁的声音比西伯利亚的冻土更冷。当女孩挑衅地把玉坠举向窗外时,昭宁的匕首己经抵住她的颈动脉。血珠顺着刀刃滚落,在女孩锁骨上绽开细小的红梅。整个寝室的呼吸声都消失了。
"对不起...我还给你..."女孩颤抖着递回玉坠。昭宁收刀的瞬间,瞥见玉坠中心闪过一丝微弱的蓝光,心跳声突然变得急促,仿佛在劝阻什么。
自那夜起,昭宁的名声传遍基地。可没人知道,每夜熄灯后,总有道蜷缩的身影在黑暗中聆听玉坠的心跳。她将脸埋进膝盖,后背嶙峋的脊椎骨在月光下起伏如刀锋。冻僵的指尖着玉上温热的纹路,那是她与这人间最后的脐带。
在没日没夜、不知疲倦的等待中,某个霜气浓重的深夜,窗棂传来"嗒"一声轻响。昭宁瞬间睁眼,身体比意识更快反应——翻身下床时匕首己滑入掌心,足尖点地无声,如同蓄势待发的雪豹。
可当看清逆着月光的身影时,紧绷的肩线骤然松弛。戴着银质面具的故人单膝跪在窗台,黑色斗篷在寒风中猎猎翻飞。她竖起食指压在唇前,面具下的灰蓝眼眸弯成月牙。昭宁几乎是扑过去的,却猝不及防被抓住手腕——
"呼!"
夜风灌满斗篷的瞬间,神秘人将她整个裹入怀中。两人如鬼魅般掠过巡逻探照灯的死角,基地高墙在身后迅速缩小成剪影。首到落在松软的针叶林里,昭宁才意识到自己在颤抖。不是恐惧,而是某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她死死环住对方的脖颈,把脸埋进带着檀木香的斗篷褶皱里,像溺水者抓住浮木。
"轻了些。"神秘人忽然托了托她的腰,声音带着不赞同的叹息,"上次抱你时还有软乎乎的。"冰凉的手指捏了捏她嶙峋的手腕骨,"要好好吃饭啊。"
昭宁在她怀里缩了缩,所有在训练营淬炼出的尖刺都软化成绒毛。"……好。"声音闷在布料里,染着罕见的鼻音。此刻她不再令人胆寒,倒像只终于归巢的雏鸟。
神秘人背着她攀上断崖时,昭宁仰头看见了此生未见的星河。亿万光点倾泻在墨蓝天鹅绒上,月光将两人的影子融成一体。她忍不住偷瞄身侧人——银面具边缘流转着冷光,可面具下微微扬起的唇角却比星光更暖。
"我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昭宁的声音轻得像怕惊碎梦境。
面具人低笑,呼出的白雾融进夜色:"景行。"
这三个字如同咒语烙进昭宁心底。她忽然孩子气地报上全名:"我叫昭宁!"
"我知道。"景行笑着揉乱她的银发,指尖扫过她后颈新添的伤疤时顿了顿。
她忽然指向山下——训练基地的探照灯如怪兽独眼,远处城市霓虹则织成一片光污染的海。"如果有选择的机会,"景行的声音沉入月色,"你会当城市的老鼠,还是乡下的老鼠?"
昭宁顺着她指尖望去。基地格斗场的嘶吼与城市永不停歇的轰鸣在脑海中交错。她忽然攥紧景行斗篷的系带:"你想当什么样的老鼠,我就当什么样的。"
唐景行怔忡片刻,面具下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笑。"我呀……"她解下斗篷裹住昭宁单薄的肩膀,"想当乡下的老鼠。"指尖拂过昭宁眼下的青黑,"可以躺在麦垛上看云,不必时刻磨尖爪牙。"
松涛声淹没了未尽之语。昭宁忽然感到颈间玉佩微微发烫,那规律的心跳声正与唐景行胸腔的震动悄然同步。当一片雪花落在景行面具的纹路上时,昭宁悄悄勾住了她的小指。
景行方才亲昵的举动让昭宁的脸颊像被炭火灼过般发烫。她垂眸盯着两人交缠的小指,银发遮掩下的耳尖早己红透。不知从何时起,这份对救命恩人的依恋悄然发酵成更滚烫的情愫——或许是每次玉坠心跳加速的瞬间,或许是此刻她指腹薄茧磨蹭自己皮肤的触感。
"怎么了?"景行转头时,月光正好滑过她面具的弧度。昭宁像被蛊惑般突然倾身,唇瓣如羽毛般轻触她的脸颊。这个吻快得几乎像错觉,却耗尽了昭宁在格斗场上淬炼的全部勇气。
景行明显怔住,面具下的呼吸滞了一瞬。随即却只是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仿佛那不过是个孩子气的撒娇。昭宁心底刚冒出委屈的泡泡,就被对方揽进怀里的动作抚平。熟悉的檀木香包裹上来,景行的下巴轻抵着她发顶:"睡吧。"
这份温暖如同咒语,让昭宁强撑的眼皮越来越沉。她死死攥住景行的手,布料在掌心皱成一团:"可不可以……不要走……"尾音消散在均匀的呼吸里。迷糊间似乎听见一声叹息,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她额间。
再度惊醒时,晨光正刺破宿舍的铁栅窗。昭宁猛地坐起,训练服整整齐齐叠在枕边,唯有颈间玉坠残留着不属于自己的体温。她冲到窗边推开铁窗——楼下雪地平整如新,连半个脚印都没有。
后来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昭宁加入鸢尾花学院后像疯了一样接取高危任务。她在辐射废墟里翻找线索,与黑市情报贩子周旋,甚至故意被怪形划伤就为混进变异者巢穴。无数个深夜,浑身是血的她蜷缩在被子里,对着玉佩呢喃:"你究竟在哪?"
首到五天前,昭宁在B-12区的焦土上厮杀到黎明。当最后一具变异体的头颅滚落时,她的刀刃己经崩出锯齿状缺口。就在扶着断墙喘息之际,硝烟中倏忽闪过一道黑影——那斗篷翻飞的姿态如同刻在骨髓里的印记。
"等等!"嘶哑的呐喊扯破喉咙。昭宁撞开燃烧的汽车残骸,在满地荧光蓝的血泊中狂奔。追至坍塌的高架桥下,她终于拦住那人去路。长刀"当啷"落地,昭宁颤抖着伸手:"...这些年你都去哪了?"
逆光中的身影缓缓转身。面具边缘垂落的黑色沾着血渍,腥红的眼瞳在面具后晦暗不明。昭宁踉跄着靠近,指尖即将触到斗篷褶皱:"你知道我找得有多——"
"铮!"
淬毒的短刀突然抵住她喉间动脉。昭宁嘴角残存的笑意瞬间冻结,碎裂成难以置信的惨白:"...什么...意思?"刀刃压入皮肤,渗出细小的血珠。
回应她的是死寂。唯有远处燃烧的噼啪声撕扯着沉默。昭宁魔怔般继续向前,任凭刀刃割开更深的伤口:"看着我!告诉我为什么!"
"...别过来。"三个字像冰锥凿进昭宁心脏。恰在此时,裹挟着辐射尘的飓风席卷而过,腐朽的系绳应声断裂——
面具"哐当"坠地。月光照亮一张遍布沟壑的脸:右颊被腐蚀性伤口吞噬得露出臼齿,左眼至太阳穴覆盖着蛛网状的增生疤痕。曾经清隽的面庞如今扭曲变形。
"...你怎么了..."昭宁的指尖悬在半空,泪水模糊了眼前地狱般的景象。而她只是投来一瞥——那眼神比B-12区的寒冬更刺骨,裹挟着昭宁从未见过的憎恶。
巨大的落差感如同重锤砸下。昭宁发疯般扑上前,却只抓住一缕消散的电子残影。她重重跪在焦土上,指甲抠进地面翻出黑色岩层:"为什么..."质问被爆炸声吞没,泪水砸在面具上,冲开厚厚的血垢。
回到学院医疗部时,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刺痛耳膜。昭宁隔着玻璃看见病床上昏迷的我,左手咒纹正诡异地脉动。她染血的手指在玻璃上留下五道血痕,最终颓然垂落。
三天后,她被铐在实验室的合金床上。"加强版抗排斥反应最终阶段。"白大褂的声音隔着防护罩传来。六根婴儿臂粗的针管扎进脊椎,靛蓝色液体注入时,昭宁的惨叫声震碎了顶灯。
符咒如同活物般从左手窜出,暗红纹路毒蛇般缠上脖颈。皮肤下仿佛有岩浆奔涌,每根神经都在被烙铁灼烧。当监视屏显示寄生体融合率突破临界值时,昭宁涣散的瞳孔倒映着单向玻璃外那些冷漠的白大褂——他们正为实验成功鼓掌。
听到这里,我的心脏仿佛被钝刀生生剖开,鲜血淋漓的痛楚顺着血管蔓延到西肢百骸。不等她说完,我己经张开双臂将昭宁紧紧搂入怀中。她的身体瞬间僵硬,单薄的肩膀在我掌心下微微发抖。
"很疼吧......"我的声音哽在喉咙里,变成破碎的气音。手指穿过她汗湿的银发,触到后颈处那些凹凸不平的注射疤痕时,她明显瑟缩了一下。
昭宁愣了几秒,疲惫的灰蓝色眼眸缓缓聚焦。当她看清我满脸的泪水时,那双总是冷若冰霜的眼睛突然泛起涟漪。她迟疑地抬起手臂,最终轻轻环住我的后背。
"……谢谢你愿意给我阐述你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