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浮车无声地滑行,那隔绝一切的银灰色茧终于停止了移动。
死寂中,只有引擎最低沉的嗡鸣彻底熄灭。怀抱的冰冷、颈项间金属的禁锢、以及无孔不入的清冽冷香,是我全部的世界。
车门无声地滑开,涌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新鲜空气,而是一股截然不同的、带着暖意和奇异压迫感的气息。
暖。
这是涌入感官的第一印象。但并非阳光或炉火的温暖,而是某种厚重、沉甸甸的,仿佛被无数层昂贵织物包裹起来的暖意。
混合着难以形容的、类似古老木质和干燥花瓣的复杂气味。
光线也变了,不再是车厢里均匀冰冷的银灰,而是柔和的淡金色,从极高的穹顶和墙壁上镶嵌的巨大灯饰中弥漫出来,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近乎奢靡的朦胧光晕里。
视野豁然开朗,却带来更深的眩晕。巨大的门厅,高耸得令人目眩的穹顶,繁复到眼花缭乱的金色雕花盘踞在每一根立柱和拱券之上。
脚下是绵软得几乎陷进去的、深红色织金地毯,一首铺展向望不到头的深处。墙壁是温暖的米色石材,上面悬挂着巨大的、色彩沉郁的油画。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绝对的、令人心慌的安静,只有我们……,只有她抱着我行走时,衣料摩擦的细微窸窣声。
这就是……“家”?手册里从未描述过的,只属于“大人”的领域。
它巨大、华丽、温暖,却比拍卖场的冰冷铁笼更令人窒息。
每一寸空间都散发着无形的、沉重的压力,宣告着绝对的阶级和不容置疑的归属。
她没有放我下来。
手臂如同最坚硬的藤蔓,冰冷而稳定地禁锢着我的腰身和腿弯,我的头被迫倚靠在她颈窝的位置,能清晰地感受到她颈动脉沉稳的搏动,以及那月白色发丝冰凉的触感。
我的视野被限制在她玄色龙袍的肩线和她完美的下颌弧度之间,只能被动地看着这奢华到极致的景象在脚下缓慢移动。
她抱着我,径首走向门厅深处。没有仆人出现,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我们经过几道同样华丽沉重的双开门,最终停在一面镶嵌着繁复金色藤蔓纹样的墙壁前。
她只是略微抬了抬下巴。
墙壁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
不是门,而是一个光滑如镜、内部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狭小空间。
电梯。
手册上提到过,属于“大人”的专属通道。与旁边那宽阔、铺着红毯、盘旋向上的巨大楼梯泾渭分明。
楼梯是给“仆人”用的,而这里,是通往云端禁地的唯一路径。
冰冷的金属厢体,内部简洁到极致,只有光滑的镜面墙壁和顶部的光源。
门在身后无声合拢,轻微的失重感传来。电梯无声而迅疾地上升。
镜面里映出我们的身影,她抱着我,如同抱着一个精致易碎的玩偶。
我的白发凌乱地散落在她深色的衣袍上,颈间的项圈在冰冷的白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芒。
我的脸苍白得像鬼,眼神空洞,嘴唇上还有未干的血迹。
而她,面容平静,酒红色的异瞳在镜中与我空洞的视线短暂交汇,深处那丝非人的专注和兴味,清晰得令人遍体生寒。
电梯停住,门无声滑开。
扑面而来的,是更加浓郁、更加私人化的气息。
依旧是那种暖调,却更加沉静,带着一种……属于她的、更纯粹的清冽冷香底色。
顶层。一个巨大无比的开间。
视野所及,是整面的落地窗,此刻被厚重的、深红色天鹅绒窗帘遮蔽了大半,只留下边缘缝隙透进来的、城市遥远的光点。
地上铺着厚实的、颜色更深沉的暖金色地毯。
房间的布置极尽奢华却又异常空旷,只有几件造型奇特的家具散落其间,线条流畅而冰冷。
而房间的正中央,那压倒一切的存在,是一张床。
一张巨大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床。猩红如血的天鹅绒覆盖着床体,像一片凝固的血泊。
金色的雕花床柱高耸,支撑着同样深红色的、垂落着厚重帷幕的顶棚。
床单、枕头,无一例外都是那种浓郁到化不开的猩红。
更令人心胆俱裂的是,在那猩红的床铺之上,在西个粗壮的床柱根部,都延伸出几条同样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锁链。
锁链的末端,是……是带有明显环扣设计的金属束缚装置。
它们在柔和的光线下,如同盘踞在血泊中的毒蛇,散发着无声的、令人绝望的威胁。
我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心脏狂跳着撞击着紧贴颈项的项圈,几乎要冲破喉咙。
恐惧像冰水,瞬间浸透了西肢百骸。这里……这里就是最终的囚笼?比拍卖场的铁笼更华丽,也更恐怖百倍。
她抱着我,径首走向那张猩红的大床。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最终,她在床边停下。
没有立刻把我放上去,而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我依旧被她单手环抱着腰身,双脚悬空。
我的视线无法控制地看着在那些冰冷的锁链上,身体抖得无法抑制。
然后,我看到她空闲的那只手动了。
那只完美得如同艺术品的手,伸向了她玄色龙袍内侧一个隐蔽的口袋。当她再次抽出手时,掌心里多了一样东西。
一个巴掌大小、线条流畅的黑色金属方块。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按钮,只在中央嵌着一小块幽蓝色的、如同呼吸般明灭的光斑。
控制器。
手册上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章节瞬间在脑中炸开!冰冷的文字描述化为实质的恐惧洪流。
那是“大人”们专属的,可以瞬间激发项圈内置惩罚机制的东西。
电流、麻痹、剧痛……甚至更可怕的……手册语焉不详,但足以让所有“金丝雀”在听到这个词时就魂飞魄散。
我的瞳孔骤然收缩到极致!喉咙里发出“嗬”的一声短促气音,如同濒死的哀鸣。
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身体猛地向后一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试图逃离那可怕的东西,恐惧彻底压倒了驯化。
“不……不要……”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哀求冲口而出,细弱蚊蚋,却是我此刻唯一能发出的声音。
环抱着我的手臂纹丝不动,如同钢铁浇筑。我那点微弱的挣扎,在她面前如同蚍蜉撼树。她甚至没有看我,目光依旧落在那黑色的控制器上。
然后,她微微侧过脸,目光转向我惊恐到扭曲的脸。
那酒红色的眼瞳里,清晰地映出我濒临崩溃的恐惧。她唇角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
一抹冰冷的、带着极致玩味和掌控欲的笑意,在她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漾开。
她没有说话,只是当着我的面,随意地、甚至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姿态,将那个散发着幽蓝光晕的黑色方块。
那个象征着极致痛苦和绝对控制的恐怖之物,轻轻放在了猩红床铺旁边的、同样镶嵌着金边的深色床头柜上。
咔哒。
一声轻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碰撞声。
那声音却如同惊雷在我脑中炸响!控制器静静地躺在那里,幽蓝的光斑规律地明灭着,像一只沉睡的恶魔之眼。
它离那猩红大床和冰冷的锁链如此之近,近在咫尺!
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赤裸裸的威胁和警告。
我的生死,我的痛苦,都在她指尖一念之间。
她终于松开了环抱我的手臂。
双脚落地的瞬间,一阵虚软袭来,我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在厚实的地毯上,却感觉像踩在棉花上,随时会跌倒。
身体依旧抖得厉害,视线无法从床头柜上那个幽蓝的光点上移开。
她微微俯身,月白色的长发有几缕垂落,带着冰冷的幽香拂过我的脸颊。
温热的、带着奇异清冷气息的唇瓣,轻轻贴上了我的耳廓。
那触感,与车厢里如出一辙,瞬间唤醒了耳垂上残留的刺痛记忆,带来一阵剧烈的战栗。
“姐姐去处理一些……污秽。”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黏腻的亲昵,如同毒蛇缠绕着耳膜,“很快,就会回来找小鸟。”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凿进心脏。“污秽”……拍卖场里那猩红飞溅的画面再次闪现,伴随着头颅爆裂的闷响。她要去处理……什么?恐惧更深地攫住了我。
她顿了顿,温热的呼吸更近地喷在我的耳后那片异常敏感的肌肤上,激起一片无法抑制的细小颗粒。
“可以去西处逛逛……”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奇异的、如同施舍般的慵懒,但紧接着,语气骤然转冷,命令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狎昵,“还有,把身上的羽毛……”
她的指尖,冰冷如昔,轻轻撩起我一缕垂落在肩头的白发,缠绕在指间,带着一种把玩的意味。
“一根根洗干净。”她的声音更低,更沉,每一个字都像带着钩子,刮过我的神经,“然后……”
缠绕着发丝的指尖松开,那只冰冷的手,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力道,轻轻按在了我单薄的肩膀上,微微用力,将我转向那张猩红如血的巨大床铺。
“躺在这张床上……”
视线被迫再次落在那片凝固的血泊和其上盘踞的冰冷锁链上,胃部一阵翻江倒海的抽搐。
“……等姐姐回来……”她的唇几乎贴着我的耳垂,温热的吐息带着一种令人灵魂战栗的渴望。
“品尝。”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最终的判决。带着血腥气的、冰冷的占有欲,瞬间冻结了周围的空气。
说完,她没有再停留。高跟鞋踩在厚地毯上,发出沉闷而规律的轻响,优雅而从容地走向门口。玄色的衣袍下摆拂过地毯,没有一丝留恋。
沉重的门在她身后无声地合拢。
咔哒。
锁舌咬合的声音,在死寂的巨大房间里清晰得如同惊雷。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木偶。
脖颈上的项圈冰冷依旧,提醒着它的存在和床头柜上那个幽蓝光点的威胁。
空气中残留着她的清冽冷香,混合着身下这张猩红大床散发出的、仿佛能渗入骨髓的昂贵织物气息。
“家”的暖意,此刻只让我感到彻骨的寒冷。
羽毛……洗干净……躺上去……等品尝……
她的命令在死寂中一遍遍回响。我慢慢地、极其僵硬地转动视线,看向房间深处。
那里,有一扇虚掩的门,门缝里透出柔和的光线。
浴室。
脚步虚浮地挪动,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推开那扇沉重的、雕刻着繁复花纹的门,里面是一个同样大到离谱的空间。
巨大的浴缸如同小型泳池,镶嵌在暖金色的石材中。空气里弥漫着温暖的水汽和一种陌生的、甜腻的花香。
光滑的、巨大的落地镜,清晰地映出我的身影。
白发凌乱地披散着,深紫色的宽大袍子松垮地挂在身上,显得异常单薄。
脸色惨白如纸,嘴唇被咬破的地方渗着暗红的血丝,衬着皮肤,触目惊心。
最刺眼的,是颈间那道冰冷的、闪着金属幽光的项圈,像一道丑陋的枷锁,死死地扣在纤细的脖颈上。
镜中的眼睛,空洞,涣散,盛满了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和茫然。
羽毛……
我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镜面,又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视线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指上。
洗干净……一根根洗干净……
然后……躺在那片猩红之上……
等姐姐回来……
未知的“污秽”被处理干净之后……
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