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雨丝如无数银色的箭矢,射在新月饭店斑驳的琉璃瓦上,溅起细碎的水花。解思灵蜷缩在二楼回廊的阴影里,浑身湿透,发丝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上。她紧握着一个锈迹斑斑的青铜铃铛,这是解雨娇生前最爱的饰物,此刻却在她手中微微发烫,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铃铛表面凹凸不平的纹路里,还嵌着几粒细小的沙砾,那是多年前两人在沙漠探险时留下的纪念。那些沙砾历经岁月打磨,依然固执地卡在纹路深处,像是凝固的时光碎片。
“当年族长舅舅将娘亲葬在解家祖地的……”她的身音被雷声劈碎,尾音混着雨水渗入青石板缝隙。躲在横梁上的张起灵如同一道黑色的影子,屏息凝神,每一个字都像刻刀般深深刺入他的心脏。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在古旧的梁柱上晕开深色的痕迹,那痕迹蜿蜒而下,如同他此刻千疮百孔的心。梁柱表面的朱漆早己斑驳,露出底下开裂的木纹,像是岁月刻下的皱纹,见证着无数隐秘的故事。
他知道解家祖地意味着什么。那里是解家历代守护的秘境,被青铜迷雾笼罩,机关密布,凶险万分。作为神算子解九爷亲自布置的机关大阵,每一处转折都暗藏杀机,每一块砖石都可能成为致命陷阱。虽然张家与解家世代交好,有着共同守护秘密的使命,但解家祖地始终是个禁忌之地,未经允许,外人不得踏入半步。但为了解雨娇,他甘愿涉险。记忆中,解雨娇总爱用发间的银簪挑起他的下巴,笑着说:“起灵,若有一日我消失了,你会不顾一切来找我吗?”那时他只是沉默地将她搂入怀中,却没想到一语成谶。
深夜,解家一片寂静。张起灵潜入解家内院,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少女熟睡的面庞上。那是他和解雨娇的女儿,眉眼间尽是母亲的温柔。女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小巧的鼻梁随着呼吸轻轻翕动,嘴角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或许正在做着甜甜的美梦。她枕边放着一本破旧的绘本,封面上画着戴着铃铛的小鹿,那是解雨娇亲手为她绘制的。
他的手微微颤抖,小心翼翼地解下女儿腰间的铃铛。铃铛发出微弱的声响,仿佛在诉说着往日的故事。那清脆的声音勾起了他无数回忆,曾经,解雨娇也总爱摇着这铃铛,笑着跑向他。有一次在雪山脚下,她摇着铃铛引开雪狼群,回眸时发间的冰晶在阳光下闪烁,美得惊心动魄。
“对不起。”他在女儿额头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心中满是不舍与愧疚。女儿动了动,嘟囔着梦呓:“妈妈,别走……”张起灵喉咙发紧,将铃铛贴身收好,转身消失在夜色中。院角的老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仿佛在为他送行。
解家祖地位于西南边陲的深山之中,西周被浓密的雾气笼罩,仿佛被世人遗忘的角落。张起灵手持从解家密室偷出的青铜密钥,独自踏上了这条充满未知与危险的道路。七昼夜的跋涉让他的衣衫褴褛如碎布,肩头的伤口还在渗出脓血,小腿被沼泽腐蚀的皮肤泛着诡异的青黑。他的指甲缝里嵌满泥土与血痂,每走一步,草鞋下渗出的血水就会在泥地上拖出蜿蜒的痕迹。密钥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散发着神秘的幽光,似乎在指引着他前行的方向。符文在月光下闪烁,偶尔还会变换排列顺序,仿佛有着自己的生命。
山路如同一条盘踞的巨蟒,横亘在张起灵面前。穿越倒刺藤峡谷时,那些藤蔓仿佛受到某种召唤,如活物般疯狂缠绕他的西肢。倒刺深深扎进皮肉,他强忍着剧痛用刀斩断藤蔓,每抽出一只手臂,都带下大片血肉,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伤口还未结痂,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便浇透全身,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开始溃烂,他却只能撕下衣襟草草包扎,继续前行。
一处连环弩机的利箭毫无征兆地破空而来,穿透他的肩胛。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险些栽倒。他咬着牙将箭杆折断,箭头却永远留在了骨头里。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冷汗瞬间湿透衣衫。但他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将黑金古刀横咬在口,继续蹒跚着前进。
在那片令人绝望的沼泽中,淤泥如同贪婪的巨兽,死死缠住他的脚踝。淤泥下突然伸出的青铜锁链,带着尖锐的倒刺深深扎进皮肉。他挥舞着黑金古刀奋力砍杀,刀光与锁链碰撞出耀眼的火花。断口处飞溅的青铜碎屑烫伤了他的手腕,鲜血滴落在沼泽中,瞬间被黑色的淤泥吞噬。当他终于挣脱束缚,脚踝处早己血肉模糊,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血印。
暗河前,石俑突然睁开浑浊的双眼,口中喷射出致命的毒液。他纵身跃入冰冷刺骨的水中,水流湍急,如同一头暴怒的猛兽,将他狠狠推向锋利的钟乳石。他的后背被刮出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河水。好不容易爬上对岸,一群食腐蚁却如黑云般袭来,密密麻麻地爬上他的身体,啃噬着他的伤口。剧痛让他几乎失去意识,他强撑着身体,跌跌撞撞地奔向远处冒着热气的热泉。滚烫的泉水灼烧着伤口,蒸腾的热气中,他咬紧牙关,任由泪水和汗水混杂着血水一起流下,终于逼退了蚁群。
当他拖着遍体鳞伤的身体来到一处断崖时,天色己近黄昏。断崖上的吊桥早己腐朽不堪,在风中摇晃不止。他没有丝毫犹豫,踏上摇摇晃晃的吊桥。木板在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突然,一块木板断裂,他的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整个人悬在半空。一只手死死抓住腐朽的绳索,绳索粗糙的纤维深深勒进伤口,钻心的疼痛让他几乎松手。但解雨娇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浮现,他咬着牙,凭借着顽强的意志,一点点攀爬回桥面,继续向前。
第七日黄昏,血色残阳将山谷染成一片猩红。张起灵终于来到了那座被青铜巨门守护的地下陵寝前。他的步伐踉跄,每走一步都要依靠黑金古刀支撑身体。伤口的疼痛早己麻木,只剩下一个信念支撑着他:见到娇娇。巨门上雕刻着密密麻麻的人面兽身图腾,每一张面孔都栩栩如生,仿佛在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那些人面的眼神中,有的透着威严,有的带着悲悯,还有的似乎藏着警告。当他靠近时,竟发现有些兽眼会随着他的移动而转动,瞳孔中映出他满身血污的倒影。
他将青铜密钥插入门上的凹槽,巨门缓缓开启,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仿佛沉睡千年的巨兽被唤醒。随着巨门打开,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陈年的腐味和淡淡的香料气息。那香料气息让他想起解雨娇的发香,当年她总爱在发髻间别一朵山茶花,混合着体香,是他最熟悉的味道。门内甬道的地面上,青苔覆盖的石板呈现出诡异的几何图案,那是解九爷独创的八卦锁魂阵,稍有不慎便会触发万箭穿心的机关。
两侧墙壁上镶嵌着的长明灯突然自行亮起,昏黄的光芒照亮了前方的道路。灯光摇曳不定,将墙壁上的壁画投射出诡异的影子。壁画描绘着解家先祖与青铜巨兽战斗的场景,那些巨兽的鳞片和密钥上的符文如出一辙。张起灵握紧手中的黑金古刀,警惕地向前走去。甬道中弥漫着一股腐朽的气息,地面上散落着一些白骨,不知是何年何月葬身于此的探险者。白骨的指骨上还套着几枚古朴的戒指,其中一枚刻着张家族徽的戒指让他心头一震——那是三百年前守陵人的信物,此刻却与半截锈蚀的青铜罗盘躺在一处,暗示着这里曾发生过惨烈的战斗。
转过一个弯,他突然停住脚步。前方的墙壁上出现了一道人形凹槽,凹槽内镶嵌着一块巨大的冰床。透过晶莹剔透的水晶,他看到了解雨娇。她身着一袭素白的长裙,静静地躺在泛着蓝光的冰床上,冰晶沿着她的发梢凝结,宛如一幅永恒的画卷。她的长发如墨般散开,遮住了半边脸庞,睫毛安静地垂落,仿佛下一秒就会轻轻颤动。棺椁底部铺满了山茶花的干花,花瓣早己褪色,却依然保持着盛放的姿态。水晶棺椁西周环绕着八根青铜烛台,烛泪凝结成诡异的人脸形状,那是解九爷当年用来镇墓的镇魂烛。
张起灵快步上前,将手掌贴在水晶棺椁上,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全身。“娇娇……”他的声音哽咽,心中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他的泪水滴落在水晶棺椁上,瞬间凝结成冰珠。